第四十六章

    宇宙，春雨总部。

    围绕大圆桌的会议室里，响起了一声巨大的拍桌声。

    “可恶！还要放任那个狡猾的地球人继续欺骗我们吗！”

    看起来威风凛凛的钩爪拍在桌面上，用来拍桌的那一条手臂是完全的机械造物，那个独眼狼头的形象正是昔日的春雨第八师团师团长勾狼——之所以是昔日，是因为如今第八师团早已在九年前就不复存在，唯一的活口勾狼还连根断了条手臂，而造成这一切的罪魁祸首，也正是他们这场会议讨论的话题。

    “就算是要对付那个虚！本大爷也绝不同意和那个高杉晋助再次合作！管他有什么可靠的情报！”

    “啊啦，光会吵吵嚷嚷的家伙可真烦人呢。”

    对面一身唐装的红发马尾辫少年一开口，勾狼的气焰立刻消散下去。外表只有十几岁的娃娃脸少年，身处一群凶神恶煞的天人海盗显得有几分突兀，在他身旁的各师团团长们却隐隐露出忌惮之意。

    “既然是弱小的家伙，死掉不是情理之中吗？”

    “你——”尽管被直言嘲讽，勾狼也敢怒不敢言，由战斗种族夜兔组成的第七师团的威名春雨无人不晓，身为师团长的神威更是恶名远扬。

    “怎么啦？想打架吗？”

    湛蓝眼眸一弯，主位上的现任春雨阿呆提督见状立刻摆出架势：“安分一点，不许扰乱会议。”

    “嘛，反正我还挺中意那位地球来的武士先生。”托着腮帮子的小师团长兴致勃勃道，“看起来是个不错的打架对手。”

    “喂喂。”阿呆提督冒了点冷汗，“合作对象可不能随便出手啊。”

    “好吧。”神威一摊手，“笨蛋提督怎么老是管东管西的。”

    “……你刚才叫我笨蛋了对吧？”

    “嘛，谁知道呢。”

    一场春雨内部会议无悬念地结束，为了应对某个背靠天道众、近年来在宇宙中逐步扩大势力的危险存在，和报当年第八师团被灭之仇，也是出于某个鬼兵队总督抛出了足够吸引人的筹码，合作是必然的结果。

    “真是的，居然找上门来说自己有杀掉乌鸦先生的办法，口气还真大。”

    长廊上，笑眼弯弯的夜兔师团长悠闲地迈着步子，跟在他身边的副师团长阿伏兔一脸“管熊孩子真的好累”的丧气。

    “还真是个有趣的家伙啊，高杉晋助，说起来，这个名字是——对了。”黑色的布鞋一停，“这家伙现在正在春雨总部吧，阿伏兔知道去哪里能找到他吗？”

    ……我能说不知道吗？阿伏兔叹气，“大概率在下层的‘会客室’里吧。”

    说是会客室，实际上海盗集团当然不会有会客的闲情雅致，造访的外来者不论身份目的总之先扔进飞船下层重重看守的牢房再谈。

    沿着螺旋楼梯一路向下，走过四处有人巡逻的转角，最厚重的那扇舱门后就是春雨所谓的“会客室”。

    看守的两个狼头天人一见来人立刻寒毛直竖，声音都打着颤：“神神神威大人，您是来——”

    神威一歪头：“不给进吗？”两个看守一秒闪开：“您请您请——”

    舱门升起后又是一条相比外界稍显昏暗的长廊，在这条长廊尽头的那间舱室里，一身紫底金纹和服的紫发男人背对着铁栏杆静坐着，骨节分明的修长指节间执着一根精致的烟杆。

    听见悄无声息靠近的脚步声，他也没回头，待脚步停在身后几步外才悠然吐了口烟圈。

    “我想春雨合作的诚意，应该不是派人来袭击我吧？”

    “啊啦——被发现了啊。”顿觉无趣的神威大喇喇地往人家跟前一坐，好奇的蓝眼睛在对方身上滴流滴流打转，扫过缠绕半张脸的绷带，又和那只烟雾蒙蒙中没什么温度的碧绿独眸对视了一会儿，边挥手示意守在门口的阿伏兔离开，留给他们单独对话的空间。

    “和大jiejie形容过的一样，果然是个敏锐的家伙呢。”

    此话一出，原本气定神闲的鬼兵队总督立即褪去了平静的伪装，山雨欲来般的暴戾气息扑面而来。

    “乌鸦的一员？”

    认真去看的话，男人握着烟杆的手指都浮现青筋，那是在强行按捺滔天杀念的表现。

    “才不是啦，我可是被乌鸦先生卖到了春雨欸，怎么可能当乌鸦先生的手下。”

    “哦？”并没信任这番说辞，高杉碧眸微冷，“那你是什么人？”

    神威一本正经地自我介绍：“我是春雨第七师团的师团长神威。”又解释道，“这可比跟黑漆漆的乌鸦怪们混在一起有意思多了，唯一可惜的就是和大jiejie分开了——”

    碧眸一凛：“所以，你什么时候，在哪里见过她？”

    ……大jiejie的学生好凶。

    放在以往，这股杀念和咄咄逼人的态度毫无疑问足够激起夜兔的血战之意，向来好战的小夜兔思忖了片刻，不知想起什么，硬生生克制住大打一场的冲动，晃了晃手指。

    “嘛嘛，我答应过大jiejie，不欺负她的学生，所以我暂时不会和紫色的武士先生打架，只想好好聊一聊大jiejie的事，以及——”

    顶着面前的鬼兵队总督如利刃般的冷厉目光，神威笑眯眯地吐出剩下的话。

    “虚，还有阿鲁塔纳。”

    ＊

    地球，江户城内。

    庭院中栽下的苍松随吹拂的风声沙沙摇晃枝叶，流动的细风灌进面朝回廊那扇敞开一半的纸拉门，又化作一缕穿堂风吹进那间装潢精致的和室内，朗朗读书声逐渐低了下去。

    “那么，今天就先讲到这里。”

    素色衣袖下的白皙双手“啪”地合上翻开的书卷，垂在素纹羽织前的浅色长发在发尾扎成一束。和传入耳中的这个温柔嗓音一样，面前的长发师长笑容和神情都温柔得有如三月春风。

    “下课啦，澄夜不是要去见朋友吗？快去吧。”

    向来活泼好动的小公主澄夜规规矩矩地跪坐在矮几后头，听到这句话也没有像普通的少女一样欢呼雀跃，毕竟一旁还有贴身随侍的管家舞藏先生正虎视眈眈地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那个，松殿下。”端坐的小公主踌躇道，“我……”

    “怎么啦，有什么事要拜托我吗？”

    “嗯，是有一点……”

    身为江户城公主的澄夜，最近认识了一个城外的朋友，只是苦恼于无法甩掉管家爷爷独自出门，因而萌生了想拜托这位同为女性并且七年来一直教导她的师长一同外出的想法。

    “唔，就是……”

    听面前的小公主支支吾吾地说出请求，松阳怔了一下，外出吗？

    说起来，这些年她确实从来都没有外出过，一直待在这座江户城，活动范围仅限这间庭院。

    ——七年了。

    从那片暗无天日的奈落之中移居到位于江户城本丸后山的这间隐秘庭院内，陪伴年幼的澄夜公主并担任起她的老师——日子好像有所改变，又好像还和过去同样，依然对着一成不变的景色无处可去。

    这七年虚也还是老样子，时而消失不见一段时间，时而又突然出现花样百出地折腾她一段时间，最近他又不知去哪搞事了，有数月不曾露面。

    “可、可以吗……”

    “这……”

    见松阳面露迟疑，一旁的武藏先生忙出声道：“澄夜殿下，由老夫陪伴您就可以了，去为难这位大人太失礼了！”

    “才不要啦，明明是我和小神乐两个女孩子去玩，还要费心考虑怎么甩掉管家爷实在太不方便了。”

    “澄夜殿下！请不要任性！”

    嘴上说着斥责的话，武藏先生的神态却有紧绷之状，仿佛在忌惮着什么，这样的情形松阳也见怪不怪。这位忠心的老管家数十年来一直服侍于上任将军，或多或少了解部分奈落的辛密，对她有所防备再正常不过。

    “没关系的。”

    不想让陪自己七年的孩子失望，松阳犹豫片刻，又侧眸望了一眼守在身旁一言不发的胧；目光相接时，灰发男人微微动了下唇又没出声，看不出赞同与否。

    ……这孩子还是那么寡言啊。

    想着虚反正不在，稍微在江户城周围逛逛应该没关系，松阳便应允了：“那我就陪澄夜外出一趟吧，不过不可以走太远，也不可以甩掉老师偷跑，晚饭之前要回城里喔。”

    “哇呜！和松殿下一起才不会偷跑呢～”

    兴高采烈的小公主发出一声欢呼，听而不闻武藏先生“请注意礼仪”的复读机攻击，扑过来亲密地把松阳的手臂一搂，松阳则笑吟吟地摸摸她的发顶。

    “我可是老早就想带松殿下出门啦。”花季少女的话匣子噼里啪啦打开，闲静的庭院顿时变得热闹起来。

    “松殿下每天总是闷在屋子里怎么可以呢，城外明明有那么多有趣的地方，还有好多有趣的人，等我把小神乐介绍给松殿下，松殿下一定也会喜欢小神乐的——啊，小神乐工作的地方就有两个很有意思的人，到时候带松殿下去认识他们——”

    面向庭院的那扇拉门推开的“吱嘎”声响打破了这片热闹的氛围。

    “虚大人……”

    看清门外显露出那片如墨般流淌而下的黑羽，澄夜公主霎时噤声。一旁的武藏先生慌忙过来用那只仅剩的独臂将她拉到身后，胆战心惊地向来人行礼后，赶紧带着还有点不情愿的澄夜公主离开。

    七年来，虽然身为将军之妹的澄夜对幕府的政权构成了解甚少，更不太清楚城内各派势力之间的关系，但却明白这个身披鸦羽的男人是必须要远离的危险存在。

    每当他出现，自己就暂时不能再来见这位温柔的师长。

    而有关这个男人的身份以及和松殿下的关系，松殿下鲜少对她提起，武藏先生更不许她多问。

    “……武藏爷爷到底什么时候会告诉我那个黑漆漆的家伙是什么人啦！”

    “澄夜公主！请谨言慎行！”

    为德川家服务数十年，深知名为虚的恶鬼可怕之处，舞藏先生让她口无遮拦的话吓了一跳。好在离那片奈落重点把守的后山区域已有一段距离，见四下无人他慌忙出言告诫对方。

    虽不清楚那位殿下和那只恶鬼的关系，但是明眼可见那只恶鬼对那位殿下的掌控欲，他并不希望这个自己看着长大的孩子受到牵连。

    “请不要再过问那位虚大人的事！更不要再有试图让那位殿下外出的举动！”

    “……什么啦。”

    多少懂得分寸，澄夜虽有所不满，也只是小声嘀咕着，“松殿下又不是被关起来的囚犯，那个黑漆漆的大坏蛋凭什么不让松殿下出门嘛。”

    “澄夜殿下！”尽职尽责的老管家被她吓得几乎心脏骤停，“请不要说这种任性的话！”

    “你好烦啦管家爷爷！”

    说真的，那个叫做虚的家伙简直就是不可说的终极大魔王一般的存在嘛……偶尔也会涉猎庶民漫画的小公主不由内心吐槽两句，要是有谁能打倒名为虚的大魔王，一定就能救出被囚禁的松殿下了吧？

    一旁的舞藏先生还在絮絮叨叨：“不要嫌老夫啰嗦，您可要记好了，不可随意和他人谈论那位殿下的事，非授课时间不可私自去那位殿下的住所，一旦虚大人回来就要立刻离开……”

    习以为常的澄夜开始放空：“不知道万事屋的银时先生接不接这种委托……”

    “澄夜殿下？您说什么？”

    “唔，我什么都没说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