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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岁月

    青山坞的花房里,正是初夏黄昏,晚风不冷不热,在人裙边吹出了款款风情,四个女人一边聊着家常一边打着麻将消磨时光。

    “一条,到你了,杜若。”孟梅示意杜若,杜若面对牌局有些犹豫,打牌是寻常事,但她总想在打牌时周全,难免瞻前顾后,缩手缩脚。齐明月还差一张凑成一副小三元,难免催促,“你快点儿啊,打个麻将磨蹭什么。”

    “三饼。”杜若好容易拿定主意,刚打出去,齐明月又啧一声,越发不满意起来,“你可真是不会玩,唉,那个叫采薇的呢,喊她来,还能玩的有点意思。”

    坐庄的涂云淑含笑看了看齐明月道,“玩牌嘛,就是解个闷儿,杜若采薇都是一样的,不过凑个手。你看看倒给你急的够呛。”

    齐明月讪笑一声,殷殷给涂云淑添了茶,主动讨好涂云淑说,“没有,云姨,我这不是看她出牌慢,怕你平时跟别人家的太太们打麻将打得都快,今天玩得不痛快。采薇更机灵点嘛。”

    “云姨,二嫂,三嫂。”她们提及的采薇此时恰好现身茶室,齐明月连忙招招手,说,“来来来,你云姨正念叨你,和我们打麻将呢。”采薇对齐明月笑笑,并没往牌局上凑,而是和涂云淑说,“那云姨,我先出门了,我晚上就回来。”

    涂云淑对养在身边的采薇流露了温和的一面,吴侬软语道,“你去好啦,你过生日,涛子有心,你们俩个小夫妻,出去玩玩么吃吃饭,我这里有杜若有你两个嫂子,玩上一会儿就散了。”

    齐明月艳羡,“哟,过生日啊,涛子还真有心了啊。看人家体贴,这点啊万钧就学不来。唉,一点儿不浪漫,整天就是自己忙啊累啊公司事多啊。”

    涂云淑悠悠道:“男人么,到了手都不珍惜呀。结了婚跟谈恋爱哪能一样的。”

    采薇并未接口齐明月的絮叨,笑了笑就走了。涂云淑话毕,反而是孟梅开口,摆起了长嫂的范儿,出言教育起齐明月,“明月啊,虽然采薇也不是外人,但还是别在她面前说万钧不好。男人,都好面儿,再说,也让她们看笑话。”

    涂云淑又慢悠悠碰了个五筒,道:“是啊,男人么,落了面子要发火的,不发火的记在心里面,一起算账更要命。”

    涂云淑点评了两回男人。齐明月只好噤声,但仍然拿盯着牌面的眼睛翻了翻坐在对手的孟梅,皮笑rou不笑地说了句:“嫂子说的是。”

    依旧是涂云淑平息了这妯娌间的磕碰,“玩了半天,眼睛都花了,收拾收拾饭吃吧,小梅,过几天请客的宾客名单你再确认一下,发了帖子可就不能改了,你多cao心。”

    涂云淑站起身慢慢走,杜若捧着老师的茶具,孟梅凑在她身边,俨然一副左右手的样子点头,“云姨您放心,宾客单子到时候提前拿来再给您看。”“我看不看的,这是钒儿的面子,也是你们夫妻俩的好事情么。”涂云淑摆摆手。

    涂云淑和孟梅口中说的宴席是为了庆贺万钒当上矿产总经理办的,这一段时间万钒也算是称职尽力,没出什么大篓子。万钒和万轻舟说了好久没热闹热闹,想着请请客,万轻舟听话听音就明白了万钒的意思,无非是想摆摆自己上位的谱儿,也不是什么过头的事情,就答应了。

    齐明月在后面跟着走,悄无声息用眼横了孟梅一眼,对这个长袖善舞,事事压她一头的能干的妯娌,和她意气风发中流砥柱的老公,都没什么好感。

    吉林某家未正式对外营业的一间叫μ的西餐厅。μ,意味百万分之一,指精益求精的菜品理念,也是对分子料理最好的概括。

    “来来来,坐坐坐。”冯涛主动给老婆采薇拉椅子,采薇抱着一大捧花,笑颜如蜜,实时夸奖老公的选择,“西餐诶,我都好久没吃了,好馋。”

    被给予了充足的情绪价值的冯涛如果有尾巴的话,早就摇成直升飞机螺旋桨了,“老婆喜欢就好。”

    刚一落座,来自法国的主厨就亲自捧着菜单来介绍今天的菜品思路。

    采薇像个好奇的孩子一样,对每道菜的安排和制作技巧问了又问,幸好主厨的翻译有所准备,更配上法国人夸张的肢体语言,逗得一对小夫妻开心大笑,定好了今天的全部菜肴。

    “这个尼可拉斯胆子还挺大,来吉林捣鼓分子料理,真有生意吗?”采薇吐吐舌头点评道。

    “唉唉唉,不能那么说,这一片物业可都是你的名下的,尼可拉斯这个餐馆必须得红红火火,要不然你这个小包租婆咋收租啊。”冯涛给出了采薇生日的另一个惊喜,新建高端商场的四间临街物业,给足了采薇安全感。

    “没事,他现在会做分子料理意大利面,以后也能学会烤冷面,入乡随俗!”红酒醒好倒入杯里,采薇也继续开着玩笑。

    在决定在μ给老婆办生日宴之前,豪掷千金的冯涛曾经来后厨逛了逛,和金发碧眼的外来厨子聊聊天。聊天就是摸底,说话能说出很多东西。这是冯涛跟着于明义时养成的习惯。

    冯涛看着西式厨房里又是液氮又是注射器的瓶瓶罐罐,怎么也想不到高中化学实验室是怎么跟食物扯上关系的,“这是干什么的?”他指着一个梨形烧瓶问。

    “虹吸萃取瓶,我们主厨有一道拿手菜是松茸汤,通过这个装置可以最大程度捕捉菌类的鲜味物质。”翻译解释道。

    “这个呢?”冯涛又指指注射器。

    “这个是用来把味道凝固成晶球,比如说同样是一碗汤,里面分布着各色的晶球,不同的晶球就是不同的味道,实现了味觉的交响曲。”翻译又说一连串解释。

    冯涛却若有所思。蘑菇萃取,汤里不同的味道。他豁然开朗,突然明白了怎么不动声色完成大哥交给他来吉林的任务。而他的构想,在三天后收到剧毒的白鹅膏菌的时候,落实了最关键的一环。

    董北山的耳疾还是没能瞒得过去,有天去工地看进度,巨大的嘈杂声冲击之下,竟到了完全丧失听力甚至耳痛如万虫啃咬的地步。你得了刚子的信一刻不敢耽误地往医院赶,看到了挂着激素针疲惫的董北山,一瞬间扑簌簌地掉下泪来。

    董北山心疼地看着你哭成花猫的可怜模样,用手指帮你揩泪,反过来宽慰你。董北山略有好转就想回家,你不由分说强迫他住院就医,自己也收拾了贴身衣物搬过来陪护他。他听不见你说话你就一笔一画写在他的手心里,有时不用你开口,恋人间的一个眼神就足以交流。

    你很难懂得他当下耳畔吵杂不绝的噪音,只是安静陪在他身边,一同呼吸着细腻的哀愁和脉脉的温柔。董北山的突聋得到了及时医治,但时不时的耳鸣目眩仍是要细心调养从长计议。医生提议远离闹市,索性搬去山里或是庄子这样僻静的地方住住。

    说起哈尔滨的庄子,属于董北山刚到哈尔滨时就颇具长远目光地置下的这处产业,这些年不断扩大,直到连成一片,算下来也有几百顷。上个世纪这里还是集体农场,现在一半是牧场农场,一半规划成了风景区,远处有几座不大的小山坡,近处引了水,在庄子后面走上三分钟就能看到十亩荷塘。

    现成的避世的地方有了,董北山也欣然采纳了医生这个建议,“那外面的事情…”你忧心,怕耽误他的正事,没想到董北山却说,“你不用管那么多,我只想好好陪着你,好好陪着你看荷花。”

    话是那么说,董北山还是把于明义和远在长春的冯涛叫了过来。冯涛先和大哥说完话,出门的时候看见等在外面的于明义,明白各自有要事在身,两个人没心思玩笑寒暄,只是匆匆点了个头问候致意。

    “坐。”董北山给于明义让了个座,顺便把印鉴都拿了出来,慢慢嘱咐,“我得去趟庄子里,你楠哥也得去,这一段时间,集团有书记把着不用管它,你点个卯就是了。善仁的事情就要你多cao心,跟你楠哥安排的人商量着来。”

    于明义得了象征善仁至高权柄的印鉴,稳住砰砰心跳,预备着把他思索了好久的计划告诉大哥,“大哥,您放心,周天杰那人花花肠子太多,以前他手底下跟咱们走得近的人他分明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现在也不知是怎么的,他把人全收拾了。这回我一定把周天杰拉下来,给您…”

    董北山却指指自己的耳朵,故意说,“我耳朵不好,听不见,但你…”说罢他拍拍于明义的肩膀,无声授意放手去做。

    于明义得了这种无条件信重自然哽咽着表态必不负大哥期望,一定好好团结兄弟稳定团队,恳切处恨不得伏在董北山膝前掉两滴泪。出来的时候才略整理了激动的神色,拿手帕抹了眼睛,平静地开了车回去,一路上多少心思百转千回只有他个人知道。

    于是乎,风声放了出来,善仁的董北山突发耳聋,多少医生束手无策,只能放权与人静心养病一个月,以观成效。

    接到周天杰传信的马子成有些跃跃欲试的兴奋,他马上打了报告,得到了明确的指示,这段时间加强布控,半个月后前往哈市。一只耳聋的野狼,就算有再尖锐的爪子,也难逃他们布下的天罗地网。

    傅煜然和李缦也带着孩子过来了,这一路你们都在同一辆保姆车上,傅淳忻和傅淳毅小朋友很快就和你玩起来。下车的时候穿着Ralph Lauren Kids套装的傅淳忻已经把辫子上的小蝴蝶结拆下来送给你了。你好笑,想要还给她,她很大方地摆一摆手:“我还有,这两个红色的送给你。”俨然一副知交好友的小样子。

    李缦拉着好大儿傅淳毅的手悠悠解释:“忻忻可大方了,送你小礼物罩着你呢。”董北山扭头笑:“谢谢咱们忻忻小公主。”傅淳忻在傅煜然怀里窝着,美滋滋地摆一下手纠正董伯伯:“女王,是忻忻女王啦。”董北山喜欢孩子,更何况是傅煜然和李缦的。他接过傅淳忻,抱着孩子往他们住的小院里走去。

    你们两家的院子紧挨着,分东西厢,中间场院里有凉棚,后院是通往荷塘的廊桥。今年你生日前后格外暖和,花开得也早,粉白的长颈荷花开得挤挤簇簇,你勾了近处的几朵回卧室放在花瓶里,卧室两扇窗户对着打开了,穿堂风一过,徒留满室清芬。

    晚间你喝了一点点红酒,牵着董北山的手回到房间,两个人对着窗前荷风赏月。董北山散开了你的长发,用手轻轻顺了几下,问你:“开心吗?”

    你点头,难得有这样的清闲,何况董北山还要带你在这儿多住一个月。你笑言,这是过暑假来了呢。

    酒意熏得耳畔热热的,你凑上前给他留下一个带着荷香的吻。

    在哈尔滨,董北山和傅煜然前脚离开,独掌大权的于明义就要替大哥好好拔一拔这些讨人厌的野草。他看着面前的年轻面孔,认真的说下了这番话,“身先士卒,你放心,只要你愿意做这件事,你在老家的父母我于明义作保他们会安度晚年,你的弟弟meimei,我们也会拉扯大抚养成人。”

    茶室里点了沉水香,年轻面孔一时激动,自小的哮喘病犯了,喘不上来气,刚想从口袋里掏出救命的肾上腺素,又突然想明白了什么,双目通红的对着于明义说,“部长,我愿意,只要您有您说的这些话,我心甘情愿替善仁死。”

    于明义想起自己第一次见这个年轻人,是在华碧的大堂里,本是大家都严肃凝神听着他训话,突然有几声压制不住的咳嗽,他的副手厉声呵斥问是谁那么没规矩。没想到站出来一个生瓜蛋子,说,“于部长,我,我不是故意的,我有哮喘,这儿太香了,我喘不上来气。”

    没想到招人还招来一个病秧子,于明义当时有一丝不悦说,“生病就回家,善仁不是你游手好闲混日子的地方。”

    那年轻人生硬又真切的说,“我不是来混日子的,于部长,我想当有用的人,我想有出息。”

    庄子上的清晨好像来得格外早,你醒来时天空还没褪去淡淡的青,推开窗户闻到清新的荷香,七窍都似沾了露水一般比平时灵透。厨房里煮着新鲜的牛奶,这种牛奶是刚挤出来的,放在锅里略一煮都能浮起一层油花来。你一个人就喝了两碗,更不用提傅淳忻和傅淳毅,一大两小乖乖坐在长条板凳上捧着大碗咕嘟嘟喝奶。

    上午董北山带着两个孩子去荷塘中央的小亭子里画画,你则打开整个房间的八扇窗户,在窗边给编剧部开视频会议。

    你去陪董北山度假也没有彻底忘了工作,抽空看看本子选题以及项目推进的情况,时不时打几个电话。具体的管理交接给了公司其他的副总。集团人事也知道你要去干什么,没人敢不给你批假。此外你嘱咐姜旭阳,有什么风吹草动记得跟你说一声。这是董北山拨给你的人,她得了亲近你的机会,自然无有不应。

    午饭过后李缦从一笸箩的饱满的红枣里挑挑拣拣,挑个头大的出来准备做蒸枣,略小一些的做牛奶糯米红枣糕。旁边的傅煜然和董北山正拿着钉枪准备给孩子做俩小蚊帐。

    你刚从卧房里出来就听见他们说笑,李缦看你来了赶紧问,“睡了吗?”

    原来是李缦偷懒,又推托你普通话标准发音顿挫,让你给俩孩子讲故事午睡,你点点头汇报,“读了五本绘本,睡了。哦对了,你好女儿咬了你好大儿一口。”

    完全忽略了每天会发生八千遍的小恶魔之间的打闹,李缦直接给你比了个大拇哥,“小妤,你是真正的英雄。”你坐到李缦身旁帮她拣枣子,随口问:“聊什么呢你们?”

    李缦快人快语:“聊你楠哥当初怎么不愿意娶我呗,哎呀聊莲花先生多不情愿做上门女婿。”

    你抿嘴一笑,晓得李缦在挤兑傅煜然,看着摇摇头的傅煜然,顺着话问:“那后来呢?楠哥是怎么愿意娶的?”

    李缦给自己和你各倒一杯酸甜的洛神花茶,摆开龙门阵,给什么都不知道的你讲起善仁往事。董北山和傅煜然在东三省初初掌事的时候,树大招风,根基不稳,大哥被人在高速公路的隧道里别车,差点出车祸,二哥走夜路,一个人回去的路上被人打黑枪。

    “好家伙,那一次……”

    董北山看着你隐隐拧起的眉头,把话接了过来:“那一次楠楠躺病床上一个月,然后缦缦大小姐哭着闹着说,自己绝不嫁瘸子,谁害得缦缦大小姐的心上人躺病床,谁得给个说法。然后就找人扫黑除恶了呗。”董北山捏着嗓子故意学李缦说了两句话。

    当然了扫黑除恶的直接后果就是善仁扶摇直上,以及李缦傅煜然情投意合,恩爱夫妻。

    你不买他的账,追问:“那你呢,你那时候不是也被别车了吗?”

    董北山半是玩笑半是认真,一笔带过:“你老公当时就拿着撬棍下车,跟他们比比谁命硬呗。”

    傅煜然就把火往自家大哥身上烧:“当然是大哥命硬,阎王簿上名都写一半了,愣生生是给人家阎王爷把纸撕了。那次在沈阳,为着征地的事儿——真是刁民难惹,合同都签了,就是有人临场变卦,最后调解不成还动了土枪,我连棺材都准备好了,没成想大哥愣是挺过来了。”

    你听着,慢慢往董北山身旁依偎过去,最后不吭声地抱住他的胳膊。董北山用手指在你下巴勾两下:“害怕了?没事儿,你老公一般人动不了呢。”

    你抱着他的胳膊闷声不响,还是董北山随手拿了桌上分开的西瓜要你吃,你抬头看看他,噘了噘嘴,也就小小咬了一口。

    当天晚上你仍不肯放过董北山,拽着他的胳膊说,“然后呢,那时候你拿着撬棍下去呢?”

    董北山正在装电蚊香片,不肯直面回答你的问题,“你这是学的和淳忻淳毅一样了啊,然后呢然后呢,让我给你讲故事呢。”

    你努努嘴,拿着手机不知道搜些什么。但下一秒就听见李缦急匆匆的脚步声,隔着窗户对你俩说,“你俩赶紧关灯,一会儿说啥也不要出声!”

    你和董北山不明就里,但董北山还是护着你回床上,你靠在他的怀里,小心的用手指箍着他的手腕粗细。

    “我说了吧,你们看看。”不一会儿,傅煜然左手牵一个右手牵一个,带着俩孩子来到了你们的院子里。

    “小妤姨姨和董伯伯都睡着了,没办法给你们讲故事。”傅煜然耐心给一对子女讲道理。

    “就是,就是,都这个点儿了,还有谁不睡觉啊。”李缦也帮腔,劝着孩子们赶紧回去。

    “那好吧。”傅淳毅点点头,但傅淳忻聪明一点,她隔着窗户对你说,“小妤姨姨晚安哦,明天也要讲小蜘蛛的...”

    你下意识想回应傅淳忻,幸亏董北山轻轻捂住了你的嘴巴,才没发出声音,躲过了一对恶魔双子星的探测。

    等傅煜然和李缦带着孩子走,你才忍不住在董北山的怀里笑出声来,哈哈哈哈哈哈哈。

    第二天的晚间,你们冲过凉后喝了点山楂茶,穿堂风从卧室掠过,纱窗外有遥远的虫鸣。董北山给你盖上薄被,伸出一条胳膊搂了你。他的手刚伸过去就被你捉住,在他还来不及反应的时候,你就给他的手腕系上了一条五彩绳。

    董北山含笑把手腕举起来,拧亮床头灯:“这是你做的?什么时候做的?”

    六月中是端午,系五彩绳插花都算应景。但是哪有成人还带这个,董北山笑了,这是把他也当孩子了。

    昨天下午听了他们闲聊的你就动起了这个念头,摆脱庄子上的阿姨找了五彩线,你找到李缦。

    “缦缦,咱们编两个五彩绳给大哥跟楠哥戴吧。”

    你坐在秋千上,裙摆像一朵花一样随着你荡起落下。李缦跟你坐了并排的另一架秋千:“我没编过呀。”你很耐心地把分好捋平的一束线递到她手里:“我教你,就是起头和收尾麻烦,中间都不难,往下编就行了。”

    你教了李缦上手,很快你们两个就编起来。田埂上的花香充斥在午后的院落里,浪漫而安静。你伸伸懒腰,放下做得差不多的五彩绳,去看李缦的,却看她皱着眉头拎起来一条歪歪扭扭的彩绳。你愣一愣,没忍住笑:“你这是…挺好挺好,五月节戴毒虫,楠哥戴个彩蜈蚣也挺好,应景。”

    李缦不干了,是你起头撺掇着她编的,现在又扭脸来笑话她:“你!那我不是刚学嘛!再说了我都是按照你教的编得,谁知道怎么编出来就一边长一边短……我不管!你给我改。”李缦把五彩绳往你怀里塞:“你要不给我改…我就把傅淳忻傅淳毅全塞你家去。”

    你对昨天晚上的刺探敌情还心有余悸,李缦火上浇油说,“你想想不仅是要睡不睡的时候,还有两个人睡醒了一边一个扯着你的手,恨不得把你一劈两半儿的样子?你试试缠着你一口一个,姨姨姨姨,围着你转圈不停跟拉磨似的?”李缦摇摇头:“啧啧,那你可就真没空陪大哥了,陪他俩都分身乏术。”

    你不得不向资深mama讨饶:“好了好了,我给你拆了,这回我看着你编,好不好。”

    董北山含笑看着你,又看看编的红绳,而你有满心的话要说,话到嘴边依旧是:“你在外面要时时刻刻保重自己,给你戴一个红绳,保平安的,嗯……我自己编的……你不要解下来,一直戴着好不好?”

    董北山的手指抚摸上小小的绳扣,又去捏你的小耳朵。其实你也未必不知道,他突然搬来庄子上必有缘故,董北山所有的出行都有明确的目的,而跟他四处游山玩水的你只负责享受无忧无虑的度假生活。这次也跟从前一样,他总有他要考虑周旋的事情,也有他要思量忖度的局势,只不过他不说你就不问,把心事都藏在心底里,包括你隐隐的担忧和恐惧失去。

    “好,把什么摘下来也不把这个摘了。”董北山说着真就拿掉了手腕上的沉香手串,只剩下你的五彩绳。你也把手伸出来,伸到半空中,与他的手十指相扣。

    你亲了董北山一口,他便把你抱紧了,也亲你一下,心里却酸上了一酸。

    你希望你们平安,究竟什么时候能真正平安。

    农历五月初六,刚过了端午节,特意找人算的好日子,青山坞大摆筵席宾客盈门。

    特意打扮过一番的宴会女主人孟梅特意来了后厨,看了一眼帮厨们有条不紊的备菜忙碌,十几个大厨猛火明灶烧菜,火光映得人脸都是红通通的。刚站稳脚跟,就听见采薇喊她。

    “二嫂您来这里干啥,我看着就行,您去前面迎客吧。”采薇脸上挂着亲热的笑。

    孟梅看着这几天忙得连轴转,早上五点恨不得就守在厨房的采薇,比她那个拿大说自己早孕闻不得油烟味的妯娌齐明月贴心了不知道多少,也说了句软和话,“我想着你一个人多辛苦,怕你顾不过来,再给你找两个人。要不给你累坏了涛子还不得心疼啊。”

    “哎呀,不用那么多人,看二嫂您说的,我也是半个万家人,忙这些不是应该应分的。您别在这里站了,油烟味儿大。”采薇说得依旧亲密。

    “真是辛苦你了,还有你家涛子,也是一大早就起来跑前跑后的。等那什么,等忙完了我让你二哥敬你们酒啊。”孟梅也夸奖了冯涛的尽心尽力。

    “哎呀,咱们一家人不说这个了,都是二哥和嫂子,抬举我们,我们心里都知道。”采薇回答的很乖巧,像是真心感念孟梅不计前嫌重用他们。

    “你们夫妻俩可真是我们的左右手,帮了大忙了。行了不说了,我去前面了,说是几个要客马上就到。”孟梅精神抖擞地拍拍采薇的手,不准她再送,风风火火转身离开。

    采薇低头做着菜肴最后的装点,手刚抓了些睡莲花瓣,就被冯涛拦住,冯涛给了她个眼神,“我来吧,这汤盅热,再烫着你的手。”

    冯涛从口袋里取出一支试管,试管里是几颗常温晶球,这种晶球外面是海藻酸钠和乳酸钙做成的薄膜,里面凝固的则是萃取的剧毒白鹅膏毒素,刚炖出来的汤热,晶球放进去不过十秒便化了,那些毒性碱悄无声息的和鲜美澄澈的高汤融为一体。

    汤盅端上去的时候正是宴会的高潮,万钒坐在主座,前几日万轻舟例行体检的时候,查出来血压控制的不太好要卧床休息,因此今天开席前露了个面就走了。

    万钒志得意满指着一道四时花景说,这可是青山坞的专门请几个名厨研制出来的菜,出了我家这个门,别处都吃不到。众人纷纷捧场附和,万钒站起身来,学着八年前董北山的样子,大摇大摆的给自己的所谓手下论功行赏分菜,看着诚惶诚恐起来接菜的小弟,一舒胸口恶气。

    曾经他也是坐在下首,不尴不尬等着接菜接话的人,如今风水轮流转,董北山又是谁?又在哪儿?又算什么东西?大爷老了,接班的人是他。

    冯涛坐在第三张桌子上,眯眼看着万钒的一举一动,看着万钒拿调羹接连盛了几勺汤,放入口中,听着万钒得意洋洋和自己的亲友智囊说,吃完了宴席去山上转转打打猎。

    万钒啊万钒,你今日起高楼宴宾客,殊不知你高楼建在人命上,宴客折辱董北山的尊严,这点儿,你敢做,就要敢承担任何血债报应。

    汤里的神经毒素会致幻肝损,山里的生锈的捕兽夹会紧紧咬住你的腿。

    万钒啊万钒,好好享受这一刻的荣光和奉承吧。

    有道是:

    红尘波浪两茫茫,忍辱求和是妙方。

    从来硬弩弦先断,自古钢刀口易伤。

    人为贪财身先死,鸟为夺食命早亡。

    任你jian猾多取巧,难免荒郊土内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