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三、黑髮少年
三一三、黑髮少年
晚餐時間,喬托·迪歐在致電給潔格蕾之後,匆匆趕到了摯友的房間。 潔格蕾撐著牆一跳一跳過來開門,喬托看見她小腿的繃帶時,臉色一黑。 「是誰做的……」他攙扶著潔格蕾回到床邊,臉色冷得令人發寒,「潔格蕾,告訴我,是誰讓你變成這樣?」 臥室裡的燈閃爍了幾下,電流在空氣中劈啪亂竄,潔格蕾抓起旁邊的枕頭,朝他的臉砸過去,總算是讓喬托楞神。少年睜圓了金色的眼眸,眼裡的威壓感消失了。 「控制一下,房間的燈要爆了。」潔格蕾說著,指向床尾的椅子,「坐吧。」 「抱歉……」喬托面帶歉意,抱著枕頭在椅子上坐下,「所以……是誰?」 「恩拜斯之眼,應該是被他們在表演廳看到解放魔法,他們可能知道了我的身分……我大概被跟蹤了吧。」潔格蕾嘆了口氣,「希望他們沒注意到你就好。」 「都這種時候了你還在擔心我?」喬托的語氣有幾分責備,他從椅子上倏地站起身,「潔格蕾!拜託妳,就一次!就一次,妳為自己著想、全心全意自私,這很困難嗎?」 「我怎麼能做這種事?你是白癡嗎!」潔格蕾指著喬托的鼻子怒吼,「你就是我生在這世界上的唯一目的,我當然什麼事都得以你為優先!」 「我才不這麼希望!你考量的是你認為的『我的利益』,不是我的意願啊!」 潔格蕾想反駁,卻頓時語塞。 那一瞬間,喬托的身影彷彿與露芙重疊了。 他想起來,過去他對露芙說出這番話時,那少女曾淚流不止。 「你……」潔格蕾垂下手,「你也一樣啊,你對亞萊蒂不也是……?」 喬托閉上嘴,像吃了一記悶鎚。 他沮喪地癱回椅子上,抱著枕頭,深呼吸了幾次。潔格蕾看見他的眼底閃著淚光,她有些後悔自己說出那番話,亞萊蒂的事已經讓喬托夠傷心了,實在不應該刺激他。 然而,幾秒的沉默後,金髮少年很快又努力調整好情緒,重新直起身子。 「那接下來該怎麼做?」他問,「你在表演廳的結界還有效嗎?」 「不……大概在我昏過去那時候就失效了。」潔格蕾也默契不再談起亞萊蒂的話題,懊惱地說,「如果今天晚上錄影現場被騷擾,很遺憾,我恐怕是派不上用場了。」 「我來吧。」喬托向前傾身,「我來佈結界。」 「你知道怎麼佈?」潔格蕾揚起眉。 「大概吧?我想這就跟光魔法很像,只要想像光擴大到每個角落……」 喬托說著,掌心合十,又往外拉開,在他兩片手掌之間,竟產生了個光球,五顏六色的光芒如同電漿似的在球體空間中不規則竄動,能量的密度和強度令潔格蕾震驚地瞪大雙眼。 雖說喬托·迪歐本來就是使用光魔法的天才,也沒有任何天使能預料到他在半覺醒的狀態下已對「神之力」掌握度如此之高,也許在喬托之中蘊藏的潛能早已超乎加斯貝爾的想像。 「這樣還行嗎?」 說著,喬托稍微收縮手掌,又往外再度拉開,光球隨之擴展、淡化,吞沒了整個空間,一股無形的能量蔓延開來,毫無疑問是上主那種純粹又無暇的力量。潔格蕾深深吸了一口氣,頓時,身體上的沉重、疼痛與負擔都不可思議地減輕多了。 「……就這個吧。」潔格蕾確信地說。她知道在這種能量密度的範圍內,任何惡魔都不可能長久存活,又問,「這種結界,要以表演廳那麼大的範圍來說,你能維持多久?」 「我不知道……沒有試過。」 「有個女人身上還帶槍,他們的攻擊方法不是只有透過惡魔而已……喏、這就是子彈造成的。」潔格蕾說著,掀開棉被,露出她受傷的那條腿,又道,「總之,我先用『陣地』給你纏身,至少這會讓你刀槍不入。」 喬托點點頭,神情看起來相當疲憊。 潔格蕾傾身去床頭拿魔杖,杖間散發出七色光輝,她喃喃詠唱,不久,光芒便遍布喬托的身軀,而後又消散。那少年只是靜靜地凝視著杖尖的魔法石,眼神有些迷惘。 「我要怎麼確保亞萊蒂不會過去表演廳?」想起上午的談話,他疲憊地問。 「首先,她看起來就不像對這種場合有興趣的人。」潔格蕾聳了聳肩,「再來,天使的解放魔法和你的『神之力』無法相提並論,我不知道亞萊蒂·艾凡西斯能不能消除。」 「不可能不能吧?她是創世的魔皇啊。」喬托嘆了口氣,「要是暴露了、被她發現了,我又要……」 他沒有說下去,死死咬緊了下唇,但潔格蕾知道他想說什麼。 讓亞萊蒂再次忘記——技術上而言或許不是難題,但喬托的精神也許撐不住第二次。 「就算真的發現她,保持距離就好,沒事的。」潔格蕾放下魔杖,拍拍喬托的肩膀,「表演廳那麼大,觀眾席又很暗,相信我,你們不會見面的。」 「希望如此。」喬托低垂眼簾,又緩緩問,「早上那時候……妳覺得……她為什麼要一直看我?」 「哪知道?應該只是八字鬍太假,看起來特別醒目吧,你就別想太多了。」潔格蕾試著勾起鼓勵的微笑,「挺住,就這三天而已,挺過就沒事了。」 聞言,喬托又嘆了口氣。 「妳說得對,潔格蕾。」儘管眉頭緊鎖,他還是勾起微笑。 儘管仍然感受到一股酸楚,潔格蕾卻稍微安慰了些。 有一瞬間,她想說「願我主保佑你」,但話才到喉頭又被自己嚥了回去。她想起梅菲斯托,想起肚裡的孩子,也許他們現在所做的事情已經遠遠悖離神之意志了。 思及此,潔格蕾又不禁撫上下腹。 「那個、喬托……」她垂下頭,張開口,卻覺骨鯁在喉,「我其實……」 「怎麼了?」查覺到她神色有異,喬托關心地問,「妳肚子痛?」 少女抿唇,「懷孕」兩個字卡在喉頭,她說不出口。 也許現在不是時機,也許這會給喬托徒增壓力,也許她還沒做好心理準備。 「不……還是等你忙完回來再說吧,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半晌,潔格蕾緩緩別開頭,察覺自己的雙手在顫抖,「距離錄影開始只剩沒多少時間了,你趕快去餐廳用餐吧,別餓著肚子了,我這邊會叫客房服務自己解決。」 「好吧……」喬托撫上自己餓扁的胃,今天過度緊張,確實都沒怎麼吃東西,已經餓壞了。「妳確定妳自己一個人真的沒事?不需要我陪妳嗎?」 「不,你留下的這個空間就很夠了。」潔格蕾說著,深深吸了一口氣,垂下頭,「抱歉,沒能派上用場,今天晚上錄影現場的護衛任務得靠你一個人了……對不住了。」 「這有什麼好抱歉的,妳受傷了。」喬托嘆了口氣,起身,「我才該說抱歉,要是我當時在妳身邊的話……」 「別說了,白癡,我那時有多慶幸你剛好不在。」潔格蕾抬手摀臉,咬牙道,「別為我找台階下了,身為你的護衛卻受傷,這是恥辱,沒有任何藉口。」 喬托無奈地嘆了口氣,但沒有再多說。 約好錄影結束後再連絡,少年轉身走向門口,潔格蕾在他離開前再次叫住他。 「還有一件事,恩拜斯之眼好像在找艾德·阿雷爾特。」 喬托頓下腳步,轉身,「艾德·阿雷爾特?」 「對……那個刺客說我是『裝成艾德·阿雷爾特的小矮子』。」潔格蕾試圖回想起更多細節與這之中的關聯性,不太確信地說,「這一切不太可能只是巧合……瑪爾基、雲生、艾德,全都是在劇本裡出現過的角色,我想那個魔王要不是知道我們的劇本,就是……」 「那劇本裡寫的是真實發生過的事?」喬托接了她的話。 「很有可能。」潔格蕾聳了聳肩,沒有透露梅菲斯托大概就是劇本的創作者,「我會想辦法找出些什麼情報,在那之前,你最好別再用『艾德』這個名字當假名。」 喬托沒有回話,蹙著眉,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 「喂、你聽見了嗎?」潔格蕾稍稍提高了音量,只見少年回過神,目光上下打量她,這讓潔格蕾疑惑地挑眉,「怎麼了?看什麼?」 「不,沒什麼。」喬托平靜地說著,轉身,「……那我走了,妳好好保重。」 碰的輕輕一聲,少年離開了房間,獨留潔格蕾一人困惑地瞪著門板。 * 《星光練習生》二期第一集的錄影準備開始了。 用完晚餐不久,艾思·陶森就興奮地拉著亞萊蒂去人群中排隊,表演廳外的入口廳擠滿了等待參與錄影的觀眾。人們的手上拿著螢光棒和裝飾得花花綠綠的聲援牌卡,興奮不已地討論自己支持的練習生。表演廳前方設置了兩個安檢門,很顯然,安檢門的數量遠遠不足夠,若不是現在距離表定節目開始時間還早,這擠得水洩不通的狀況恐怕早已引爆民怨。 「我聽說陰裘·布斯本來有被選上,不過最後棄權了。」艾思排在亞萊蒂的身旁,像隻小麻雀似地嘰嘰喳喳地說,「聽說他本來就是抱著玩玩的心態報名的……不過也難怪,他傷成那樣,別說是上節目,他連學校都去不了了。」 亞萊蒂點點頭,但沒怎麼在聽艾思說話,她的目光正環視著萬頭攢動的人群。 「啊……亞萊蒂學姊在找跟蹤狂嗎?」艾思又問,露出了歉疚的神情,「對不起……那個,結果我整個下午還是沒有找到……我已經看過所有的公共區域了。」他說著,但又很快昂起頭,「不過,放心吧,現在我正在看著,那個跟蹤狂沒有到這裡來,我很確定。」 亞萊蒂點點頭,雖然她並不是在留意弗明,但總算把目光拉回了艾思身上。 「謝謝。」 她的道謝令少年露出了欣喜又得意的表情。 【別大意了,光是盯著弗明沒有用,他那副外表本來就不是他真正的樣子。】亞萊蒂頭頂上的小銀鳥鼓了鼓翅膀,不屑地說,【除了弗明之外還要留意他的眷族……真是,搞不懂為什麼你們要在這種節骨眼上來人這麼多的地方。】 知道利瑟比只是習慣碎碎念,亞萊蒂沒有回答他。 得知會場會進行安檢,她把那根純白的魔杖留在房間裡,現在心中有股一絲的焦慮不安。那根從未有過任何反應的魔杖在今天上午突然亮起,她想,魔杖的主人或許就在同一艘船上。 「……對了。」想起魔杖,亞萊蒂低頭,望向艾思大衣口袋露出半截的魔杖,「那個應該不能帶進去。」 「欸……?」艾思一愣,從口袋裡抽出魔杖,「可、可是……不帶著魔杖的話,我要怎麼幫學姊注意跟蹤狂?」 「不知道,但不是我決定的。」亞萊蒂抬手指向行李檢查帶旁的告示牌,上面清楚畫了一個禁止魔法石的符號。 艾思踮腳,努力越過人群的肩膀,看了看告示牌,又看向手裡的魔杖,最後又看了下他們和安檢門之間剩不到十公尺的距離,他焦急地跺起腳來,像拿著一塊燙手山芋。 「怎麼辦……!」他拉扯著亞萊蒂的衣角,發出一串哭音,「我要不能進去了……!」 「魔杖拿回房間放就好。」 「可是、可是那樣……!」艾思急得連話都說不清楚,「學姊……跟蹤狂……!」 【拜託!哭屁啊!】少女頭上的利瑟比聽得渾身起鳥皮疙瘩,【我就說吧!這種廢物怎麼能保護得了妳?受不了!叫他滾回去放魔杖!這裡有我看著!】 聽見利瑟比的保證,亞萊蒂不禁微笑。 「我沒事的。」她彎下身與艾思平視,「你回去再過來,我在裡面替你留位置。」 「真的?」艾思像燃起一絲希望,「妳保證會真的沒事?」 【這應該本來是要你保證吧!怎麼會是她保證?】利瑟比氣噗噗跳腳。 「我保證。」亞萊蒂肯定地說。 艾思笑逐顏開,看得利瑟比刺眼極了。 少年摟上亞萊蒂的頸子,給了她一個擁抱,而後拿著魔杖快速脫離隊伍。 「我馬上回來!」他急促地說,「學姊要幫我佔個好位置哦!」 亞萊蒂點點頭,轉身目送艾思狂奔離開。 【妳太寵他了!】等到艾思一遠離視線範圍,小銀鳥立刻拍拍翅膀飛下,降落在亞萊蒂的肩頭,【他的職責應該是保護妳,不是跟妳約會!不然這種場合要他何用?】 「他說了這裡沒有弗明。」亞萊蒂試著為艾思辯解。 【我也說了要留意人類眷族吧!】利瑟比氣惱地咬向她的耳垂,像個特大的耳環似地吊在那裡,【要是我們在這裡真的遇上了什麼,我不管三七二十一,馬上送妳回家!】 「我們不會遇上什麼的……」 亞萊蒂的話沒能說完。 突然,一股不可見的力量直襲而來,瞬間包圍了她、穿透,再下一瞬間,那力量就如同溫柔的微風,往外吹向更遠的地方。亞萊蒂愣愣地抬起頭,有那麼一刻,嘈雜的入口大廳彷彿安靜下來了,嗡嗡的耳鳴遮蔽了聽覺,她試著眨眼,卻一度視線模糊,恍惚之間,夢裡的既視感浮現,她總覺得自己熟悉這股能量,但她說不出來是誰。 再一回神,五感又清晰起來,嘈雜的人聲重新溢入耳中。 她茫然地環視四周,發現利瑟比不見了。 後方傳來一些小騷動,似乎有人昏倒了,但亞萊蒂沒有回頭,只是依著工作人員的指揮上前,獨自進入了安檢流程。 * 膚色黝黑的高大男子趴伏在螺旋階梯的扶手上,忍著強烈的暈眩感。 天旋地轉,他曾一度以為是郵輪觸礁了,但周遭來往的賓客神色自若、談笑風生,似乎感受到這種被離心力拋飛似的難受感的只有他。 作為瓦薩尼家的當家,第二十四魔王弗明的心腹,這實在太難看了。他想。 從中午開始,前去尋找疑似艾德·阿雷爾特人物的奧英子就完全失去了聯絡,楠小百合也在尋找奧英子的途中消失無蹤,他們像無頭蒼蠅一樣忙了一天,既沒找到喬托·迪歐,也沒找到亞萊蒂·艾凡西斯,如今,星光練習生的錄影很快就要開始,如果魔王陛下最後要求的「砸掉錄影現場」這項任務沒有完成,作為眷族就要顏面盡失了。 他試著召喚使魔,但「影手」完全沒有回應他的呼喚。拉卡·瓦薩尼接連試了幾次,覺得身體虛弱得快要崩潰了,他不得不抓著扶手,在樓梯邊坐下來,看著無數雙腿從自己身旁掠過——表演廳裡已經傳來宣布錄影即將開始的廣播聲了。 突然,有人輕輕拍上了肩膀。 電流流竄而過的劈啪聲彷若在耳邊響起,拉卡·瓦薩尼感覺一陣刺痛,他倏地回頭,看見一個少年蹲在自己身邊,對他露出微笑。 「大叔,你還好嗎?」 瞬間,拉卡的瞳孔收縮。 黑色短髮、黑色連帽外套、灰色運動褲、白色球鞋——眼前的少年儼然就是他在照片裡看見的艾德·阿雷爾特,七色魔法石的使用者。 「你……!」拉卡一瞬間流露出驚恐,但他很快控制了自己的表情,「你是什麼人!」 然而,少年只是瞇眼微笑,「你猜呢?」 他的態度從容不迫,微彎的眉眼裡沒有任何笑意,一股可怕的威壓感隱隱從他周圍散發出來,就像是當年的阿伯辛·迪歐那樣。 拉卡·瓦薩尼緊蹙著眉,張口,卻說不出話。據他聽聞,喬托·迪歐應該是個穩重的金髮高中男生,難道喬托·迪歐這個名字只不過是個障眼法?難道陛下的預感是真的? 「你……」他吞吐說出自己最不願意預想的猜測,「你是……艾德·阿雷爾特?」 少年沒有回答,但唇角稍稍上揚。 「這麼多年了還陰魂不散……你們還挺煩的啊。」他放輕音量,嗓音柔軟得令人毛骨悚然,「回去告訴瑪爾基——想要見雲生的話,先過我這關。」 四目相接的瞬間,一股電流彷彿竄過全身,拉卡·瓦薩尼嚇得臉色蒼白。 那雙金色的眼瞳——與傳說中的艾德·阿雷爾特如出一轍。 * 錄影已經開始十五分鐘,主持人還在與特別來賓聊天。 亞萊蒂·艾凡西斯坐在觀眾席的位置上,撐著頭,秉持著別人的閒事與自己無關的原則,她本就對談話性節目沒興趣。儘管在來賓之中認出了幾張曾在喜歡的電視劇中看過的臉,但亞萊蒂對劇中角色沒有特別偏好,對演員的身分更是興趣缺缺。 是因為艾思·陶森猛誇這節目的好,她才放棄今晚追劇時光來的,現在倒是想回房間看電視了。而此刻,利瑟比不見蹤影,艾思也還沒有回來。她盯了眼身旁的空位,心想艾思大概是不打算來了,便把包包拿起,她正準備起身,一個人影卻匆匆來到她身邊的空位,坐下。 亞萊蒂愣住了。 她一眼就認出來,那是上午在貴賓休息室看過的男人。 早上那人臉上的八字鬍不見了,黑色頭髮也變短了,他身穿黑色連帽外套與灰色運動褲,側臉看起來很年輕,就像個少年,或許甚至和自己同齡。她看著對方從背包裡匆忙掏出筆記本和筆,一面觀察舞台,一面在筆記本上寫下幾行字,亞萊蒂忍不住好奇,傾身湊過去,對方朝她瞄過來,突然肩膀一震。 「呃……哇、哇……!」 少年像是被嚇了一大跳,手忙腳亂從口袋裡抽出墨鏡,戴上。 他們的視線在那瞬間短暫交會,但對方又立刻錯開了目光。 亞萊蒂不知道對方在慌什麼,她看見那人直起身子,向四處張望,像是在慌忙尋找觀眾席還有沒有其他空位,但放眼望去,所有的座位都已經滿了。 「你可以坐這裡。」亞萊蒂輕聲說,「我朋友大概不來了。」 「謝……咳、謝謝。」那人鎮定下來。 他的嗓音比上午聽起來要年輕得多,奇怪的口音也消失了。 他們沒有再繼續對話,那黑髮少年繼續振筆疾書,試圖將注意力拉回節目上。亞萊蒂打消了離場的念頭,試著再多看幾分鐘節目,又不自覺被身旁的少年吸引。她向旁湊過去,想在昏暗的光線中看清筆記本上的內容,卻換來對方一聲輕咳。 「不好意思……有點……擋到……」 那人比了個手勢,示意亞萊蒂保持距離。 「你在寫什麼?」少女直起身子,小聲問。 「筆記……」黑髮少年看起來極度不自在,「請妳專心看表演。」 被這麼直截了當提醒,亞萊蒂只好收回目光,坐直身子,望向舞台。 主持人在此時說了句逗趣話,全場哄堂大笑,她的心思卻不在表演之上,視線又忍不住往少年飄去,黑暗中看不清楚他寫了什麼,但她想自己真正好奇的也不是筆記本上的內容。 少年有什麼吸引著她,她說不上來,她就只是想望著他。 似乎也察覺她的視線,少年不安地繃起肩膀。 「戴墨鏡不會看不清楚?」亞萊蒂傾身,又小聲問,看見那少年的肩膀抖了一下。 確實,看表演中被陌生人反覆搭話會很困擾吧。亞萊蒂也弄不懂自己,明明一向覺得不認識的人無關緊要,今天卻特別想找旁邊的陌生人聊天。 「沒關係……我覺得聚光燈刺眼。」 出乎意料,少年小聲回答了她。 一股雀躍之情頓時湧上,亞萊蒂錯愕地撫上胸口,察覺自己加快的心跳。 是心悸?生病了?她困惑地按著左胸,腦袋逐漸變得混亂,春緋攀上她的雙頰。在這冷氣開到最強的表演廳裡,她竟發熱得不自在。 「也許冷氣故障了。」亞萊蒂又小聲告訴身旁的少年,「我覺得有點熱。」 少年的耳根紅了,手中的筆在顫抖。 「我……」他停頓了一下,亞萊蒂可以看見他喉結上下滑動,「我也……這麼覺得。」 亞萊蒂唇齒微啟,卻察覺自己說不出話來。 明明還有好多能說的話,喉嚨卻像哽住了似的。她低下頭,臉頰熱得發燙。一種似曾相識感浮了上來,分明是第一次,但她總覺得這種生理反應並不陌生。 她曾有過這樣的感覺——腦袋混亂,思緒緊張,發熱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的感覺。儘管記不得是在什麼狀況下、為了誰才產生這種反應,但她知道這種情緒。 亞萊蒂深吸一口氣,靠上椅背。 她還不清楚這份感情的名字,有一件事她卻很確定。 她想留在這少年的身邊,能有多久是多久。 (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