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一七、恐懼之主
三一七、恐懼之主
廣播室內,第四十八魔國兵團長貝力士鬆了一口氣,癱坐在旋轉椅上。 她從未像現在這樣感謝那個載體少年,並在心中為自己稱他為「核彈頭」的失禮行為默默道歉。在全船的乘客即將成為懼魔魔王餌糧的前一刻,喬托·迪歐的雷霆簡直有如一場及時雨。要是再慢一步,蔓延的恐慌會迅速增幅弗明的力量,屆時後果將不堪設想。 『小貝。』 梅菲斯托的呼喚透過耳機傳來,貝力士重新聚精會神。 「效率太好了,梅菲。」他讚許,「我沒想到他們會馬上同意結盟。」 『不,不是,我還沒向他們提出任何請求。』梅菲斯托總是平靜的嗓音反常地帶了一絲焦急,『那幾道雷是喬托·迪歐擅自下的決定。』 「……啊?」 這情報讓貝力士從椅子上跳起來。 她快步奔出廣播室,隨手給門上了封印鎖,沿著長廊奔跑,來到監控室前方,推開門,被她種下了「種子」的保全正在裡頭盯著監視畫面。貝力士來到男人身後,目光迅速掃過一排排監控畫面,沒有找到喬托·迪歐,她知道那少年肯定變裝過。 「他在哪裡?」她焦急地問。 『不知道,我和傑沃登會先去找他。』梅菲斯托回答,『請你幫忙確保魔皇陛下的安全,就算超出我們的能力範圍,也請務必確保她會戴上那個綠藤耳環。』 「我知道了……我看到她了。」 貝力士的目光很快鎖定其中一格畫面,在那其中,銀髮少女正背著昏迷的艾思·陶森,在走廊上緩慢前進。相較於謹慎的喬托,亞萊蒂·艾凡西斯實在太粗心、太醒目了。 『第六魔王呢?』梅菲的提問從耳機傳來。 「倒了,不知道接下來哪個人格會醒。」暗記下亞萊蒂的位置,貝力士匆促道,「我先趕過去了,有狀況再連絡。」 說完,食rou植物的巨型捕食器憑空從後方竄出,一口吞掉了褐髮女人,再度憑空消失。 * 恐慌是平定了,但經歷那樣的情緒起伏,已經沒有多少人有用餐的心情。 人潮以極快的速度從餐廳散去,在一個勁往出口移動的人群之中,那兩個逆流而來的高大身影實在相當顯眼。喬托·迪歐不慌不忙地坐在餐廳中央的金屬雕塑上等待,身下的抽象藝術品蜿蜒盤繞的模樣就像一條巨大的蛇。 「……艾德·阿雷爾特。」 來者在他面前站定了腳步。 一個墨綠色長髮的美麗男子,和他身邊高頭大馬的光頭男人。 喬托毫不畏懼地迎向他們的目光,那綠髮男子——瑪爾基——亦與他四目相接。 而後,男人嘴角滑開一抹嘲諷的弧度。 「或是,一個狂妄的騙子。」 喬托沒有回話,只是冷冷地望著他。 「陛下,這確實就是昨晚自稱艾德的傢伙……」 一旁的拉卡·瓦薩尼上前解釋,卻被瑪爾基一個手勢打住了話。 「這下朕明白了……汝就是昨日上午在餐廳那股奇異力量的源頭。」瑪爾基輕笑一聲,順手拉了張椅子,從容不迫地在喬托對面坐下,「說,汝為何冒充艾德·阿雷爾特?」 「你能肯定我不是?」喬托平靜地微笑,「瑪爾基,你究竟想做什麼?都幾百年了,你還是雲生的跟蹤狂?」 聞言,瑪爾基的臉龐一瞬之間扭曲,但又立刻恢復了平靜,幾不可察。 「有趣。」他擺擺手示意氣憤的拉卡退下,一副大而化之的姿態,「朕不知道汝從哪得來這些故事,但汝不是艾德·阿雷爾特。」 「你就能肯定?」 「——汝太高。」瑪爾基的視線有著濃濃的嘲諷,「太穩重,太強大,汝不是他。」 「你不覺得人是會成長的嗎?」喬托哼笑。 「有理。」瑪爾基瞇起眼,向前傾身,「既然如此,就請汝說說,汝那條被朕削斷的腿——是如何長回來的?」 喬托的瞳孔稍稍收縮。 他的目光在自己的左腿和右腿之間來回徘徊,又接著看向瑪爾基,想藉他的視線方向確認艾德·阿雷爾特失去的腿是哪一邊,但這細微的舉動沒有被瑪爾基看漏。 「汝漏餡了,騙子。」瑪爾基瞇起眼,咧嘴微笑,「朕砍掉的是手指,不是腿。」 喬托的肩膀頓時緊繃,屏息,望著那雙有如掠食者般危險的雙眼,而後他站起身。 「……我要請你下船離開。」少年收起了那種玩味的說話方式,態度認真卻平靜,「我不會和你正面開戰,只要你停止找這艘船上任何人的麻煩。」 「汝夠不夠格和朕平起平坐,這得由朕決定。」瑪爾基搖頭哼笑,彷彿正面對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愚蠢平民,「朕只給汝一次機會,報上名來。」 「你不需要知道我是誰。」喬托的嗓音很堅定,「你只需要知道,我對你很危險。」 「噗……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然而,少年的威脅只換來男人放聲大笑。 不知何時起,餐廳已經沒有站著的人了,只剩男人狂妄的嘲笑在空蕩蕩的空間中迴響,沙發後方、自助吧台側邊和廚房簾幕內傳出有人倒下的聲音。喬托冷冷地瞇起眼,劈啪幾聲,清晰可見的電流在他周圍成形,威壓感登時傾瀉而出,令拉卡·瓦薩尼打了寒顫。 瑪爾基慢條斯理地停止了笑聲。 「汝確實擁有可怕的力量。」綠髮男人優雅地向前伸出了手,「汝可知朕看到了什麼?」 喬托沒有回話,只是逐步增強電流,不時流竄而過的電光照亮了他的臉龐,頭上的水晶吊燈開始間歇閃爍。拉卡·瓦薩尼承受不住這股龐大的壓力,向後退了兩步。 「迷惘。」 瑪爾基自問自答,咧嘴微笑。 「焦慮。」 「徬徨。」 「恐懼。」 「——我並不害怕你。」喬托打斷了男人的話,「我和你之間的力量差距太大了。」 「正確。」瑪爾基冷冷一笑,「在朕面前——汝太弱小了。」 喬托嘆了口氣,不再多說,兩手掌心湊近,啪的一聲——合掌。 頓時,一股不可見的波動以他為中心爆開,以極快的速度向周圍席捲輻散,燈泡首當其衝炸開,接著,餐廳裡所有物品都被震響,碗盤碎裂與刀叉掉落的尖銳聲響從四面八方升起,以一種破壞性的方式刺痛著鼓膜。 拉卡·瓦薩尼不得不用雙手從這股龐大衝擊下保護頭部,一種異常的共鳴在他骨髓間流竄,血流加快,體溫飆升,他感到鮮血已經滲出鼻腔。理智告訴他,要是繼續待在這裡,他會像一顆被微波的水煮蛋一樣爆炸,他想移動身體,手腳卻不聽使喚,就在他以為生命即將在此結束的瞬間,一切突然又都平息下來。 男人喘著氣,向四周張望,餐廳已經被摧毀得一片狼藉,他趕忙望向瑪爾基·格普,卻發現他的主人已經在椅子上失去了意識。 「陛下……!」拉卡忍著身體的痛楚,匆匆衝上前查看,「陛下!」 瑪爾基沒有回話,閉著雙眼,神情平靜得就像是睡著了一般,但殷紅的鮮血正從他的鼻腔和眼眶汩汩流出。這可怕的畫面讓拉卡瞬間屏息,他從未看過瑪爾基流血。 「不……」拉卡雙腿一軟,絕望地跪倒在地,「陛下……不……這不是真的……」 他緊緊握住男人白皙的手,淚水盈滿了眼眶。 瓦薩尼家族長達九世紀的忠誠——他不敢相信這一切會以這種方式結束。 「你們本來有選擇的機會。」喬托垂下頭,神色複雜,「我很抱歉。」 【——汝?不?必?道?歉?。】 令人毛骨悚然的沙啞嗓音悠悠響起。 喬托·迪歐瞪大了雙眼,向四周張望,卻找不到聲音的來向,那男人的話語彷彿是從四面八方升起,又彷彿是直接在他腦海中響起。 【吃?驚??】 聲音彷彿從上方過來,他連忙仰頭,但那裡除了破裂的水晶吊燈,什麼也沒有。 【朕?在?這?世?界?本?就?不?需?rou?體?。】 這一次是從左方傳來,他猛然看向左邊,但那裡同樣空無一物。 【朕?存?在?於?一?切?之?中?。】 那柔軟的嗓音貼近他的右耳耳畔,猶如蛇的吐信,令他背脊發涼。 喬托緩緩轉向右邊,這一次,他清楚看見了,在藝術品平滑得發亮的金屬表面上,對著他說話的——是自己模糊的倒影。 一股涼意直竄而上,喬托下意識後退一步,踢到了腳邊碎裂的水晶碎片。 低頭,在萬花筒似的無數切面之上,每一個倒影都向他咧嘴微笑,他們的黑色頭髮開始融解,露出一頭凌亂的金色髮絲。見狀,喬托下意識摸向自己的頭頂,但假髮明明還在。 【汝是個騙子,也是個戲子。】 聲音再度傳來,這一次聽起來卻像無數個自己的合音。 喬托的臉色蒼白,呼吸不自覺變得急促,他努力讓自己顫動的眼球鎮靜下來,徬徨地張望尋找庇護所。發現自己的指尖在顫抖,他握緊拳頭,但這徒勞無功。 轉過身,恰好看見那蛇似的藝術品彷彿注視著他,晶亮的金屬眼球映出又一幅倒影,模糊的曲面鏡象之中,開始出現了一些不應存在於那裡的色調。 銀髮、藍色眼珠——蛇眼裡的倒影看起來就像亞萊蒂·艾凡西斯。 【你在傷心嗎?】 少女清澈的嗓音彷彿真實地在耳畔響起,這令喬托瞬間屏息。 【你——在害怕嗎?】 登時,眼前一黑,所有倒影都消失了。 失重感與窒息感同時傳來,意識變得模糊不清,喬托·迪歐感覺自己像墜入了無底深淵,在無止盡的下落中,光芒離他越來越遙遠,微小得就像一顆夜空裡的星。 深淵之下,黑暗化成的巨蛇正咧開血盆大口,將他吞吃入腹。 * 少年站在原地,渾身僵硬。 他低垂著頭,金色的眼眸渙散沒有聚焦,他失了神,彷彿魂魄已經消失到很遠的地方。 幾公尺之外,癱坐在皮椅上的綠髮男人恢復了神智,他抽出上衣口袋的手帕,慢條斯理地擦去臉上的血痕,而後站起身,踏過一地碎片狼藉,來到少年面前,扯住他的頭髮。 向上一扯,黑色假髮脫離頭頂,露出底下那頭金燦燦的亂髮。 「不出所料。」瑪爾基咧嘴冷笑,「喬托·迪歐。」 「陛下……太好了。」看見主人安然無恙,拉卡鬆了口氣,「臣以為……」 「——朕是七名懼魔魔王之一,拉卡,朕是一切萬物對『未知』的恐懼。」打斷了臣下的發言,瑪爾基嘴角的弧度帶著絕對的自信,他伸出手,輕輕撫過金髮少年毫無血色的臉頰,「世上無人能無所畏懼,意即,世上無人能從朕手中逃離。」 說著,他俯身,湊近少年的耳畔。 「汝的內心滿是空隙。」 他說,以一種調戲的、親暱的口吻。 瑪爾基向後退開一步,頭也不回朝拉卡伸手,後者明白了主上的意思,從西裝內袋裡取出手槍,放進綠髮男人的掌心。 他上膛,按下擊錘,漆黑的槍口對準喬托·迪歐的腦門。 「永別了——戲子。」 (待續) ============== 初四不嫌晚,各位新年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