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霖铃
雨霖铃
李慧君回了场子。 粗剌剌的话声又嗡上来,热烘烘包住她。 李慧君感觉自己像是走入温水池,水吃上来,淹到她头顶,发丝也跟着飘起来。 房顶矮,烟气吊在上头,散不开,熏着电灯泡,荷官翻牌,又是闲赢!众人吼笑怒骂,电灯泡也跟着颤。坐李慧君前头的,是个戴正阳绿翡翠耳环的女老板,大注赌客,把头两把赢来的筹码和老本一块押宝,过三关了,码牌堆得有山高,八十万。 嬉笑之间,老板还给边上人抛了两三块码牌。 “给你们打点喜啊。”说话间,翡翠飞起。 李慧君也拿到块粉码牌,她笑笑。 荷官按铃。 李慧君跟着老板,把码牌压到“闲”上头。 四张牌翻过,“闲8点,闲赢。”荷官皮肤黑,说话也平直。 女老板当即哇啦一声,跟注的人狂喜,没跟的人痛拍大腿:“妈了个逼——我就该跟着押!” 李慧君手里的码牌又多了,沉甸甸的捧在手里,她整个人像是被蒸了蒸,皮子松软,冒出新鲜的热气,她手里加起来快四十多万了,女老板撤了,拿着筹码到后面玩揭宝,李慧君就坐到她的凳面上。 现在,她成了大注赌客。 荷官又按铃。 李慧君的心跟着飞吊起,她把所有的码牌,都推到“闲”上。 她左右都是带着金表金戒指的老总,后面还挤着人和人,手里的码牌都不及她。 李慧君觉得自己这回赶上运头了,她刚刚踩到那块幸运的地砖,人的直觉不会错,下把肯定还是闲赢,李慧君光是坐着就开始呼吸过度,仿佛整个房间的空气都快速转动,洋流似的,带着劲儿托举她。 现在,没人能把她给扯下来。 买定离手。所有人压闲赢。 开牌,庄家这边,梅花3,黑桃5,“庄8点。” 现在场上,李慧君压得最多,荷官把两张牌推到她面前,抬手,示意她翻开。 李慧君必须把牌翻出最高点数9点,才能拿下这局。所有人都看着李慧君,她吸口气,胸口膨胀起来,仿佛自身处在世界guntang的中心地带,李慧君用手指把牌慢慢地捻过来,是张滑稽丰繁的黑桃Q,不作数。 下张牌,必须帮他们撑到九点。 李慧君的腿已经软了,还好有凳子帮她撑着。 她后脑勺发疼,前后左右二十来人叫牌,“四边!来个四边!” 所谓四边,也就是扑克牌里的数字9,刚好帮他们顶到九点。李慧君的眼球发烫,头脑都发晕了,手死死按着牌,食指掀动牌的顶角,慢慢的,牌露出来了——所有人都绷紧了,只有上头的电灯泡,噼啪碰,烫到飞虫。 是张三边,红桃8,李慧君头脑空白。 霎那间,什么声音都没有了,她像是被吞了,只剩下盲音。 刚才赚来的筹码,连带着十万块的本金,被荷官轻易地划拉过去,碰上。 里面的人还没来得及崩溃。 外头,铁门被哐当踹开,房门直接抡破。 李慧君神魂还没来得及归位,就听得声怒吼:“蹲下!” 她转头,只觉得像是被人敲了一记,哪来这么多拿警棍的警察?怒吼声让她本能地惊恐,脑子里的保险丝却又被熔断了,以至于李慧君脸上的表情是木讷呆蠢的,其他人一样迷糊。看场的人还在墙边站着,警员怒喝,“全部蹲下——” 看场男人的肩膀原是松垮的,被警棍架着,一按,就蹲下去了。 一屋子人全龟缩在地上。 几个看场的讲唇语,警员暴喝:“不要讲话!双头抱头!” 李慧君的眼睛被熏红了,整个人动弹不得,只能趴坐着,抱头,死死盯着地上的香烟头,盯着废屑。“手铐铐上走!”上手铐了,李慧君不敢抬头看,人一个个被警察押送出去,警察一把拉起她的手,李慧君听得弹簧声,她也被铐上,手铐是冰冷坚硬的,李慧君心落了,掉进黑咕隆咚里。 “起来走!”警员把她往外押。 下大雨了。 胡笳的头发黏在脸颊上。 警车队开走,车窗上都是雨水,又重,又糊暗。 胡笳看不见她的mama,但她知道,李慧君一定在里面。 云里的水全挤出来,反而能看见清白的月亮了,那是淡淡的小孔,啄破黑暗。胡笳拿着碎掉的手机,扫了辆自行车,骑上去,她的衣服吸饱了水,身体的关节也仿佛发锈了,整个人变得非常笨重,还好有澄亮的路灯照亮她。 她踩着自行车踏板,向前,向路灯,向远方冲刺。 雨像雪,洋洋洒洒,她在光里横冲直撞,下坡,骤雨,她野蛮张开双手。 迎着大雨,胡笳对自己发起誓,她永远不要迷失她的方向,她是她自己的指南针。 回到家,给李慧君买的东西还躺在地上,鸽子垂着头。 胡笳三两下收拾完东西,冲掉手上的血汁子,到浴室,打开淋浴。 热水冲下来,她终于捂住脸,肩膀颤抖,她今天,亲手把mama送进了警察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