歌之七 塞缪尔

    “我警告你。”金发伯爵提着男孩的领子，对下人也圆滑的贵族此时毫不掩饰憎恶和戒备。“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亚薇容忍你，不代表我也能。别忘了你只是一个仆人。”

    “哦，是么。”黑发男孩眼睛向上斜，显出一丝精致的轻蔑。“看来，大人你知道的倒是不少。”

    伯爵很快意识到对方在套话，松开手，缓缓放平气息。“是啊，那有怎样。我当初就不该同意亚薇带上你！”

    “是啊，你不该让我和主人一起生活了十年。保护我已经成了她的习惯。”男孩的讽刺也不知不觉带上起伏。“伯爵大人，已经没有人知道当年帝都的黎明野狼女，现在驰名王国的，是金色骑士阿尔薇特。”

    是我的阿尔薇特。

    伯爵白皙俊美的脸色变得非常难看。即使他告诫自己不要被这个根本不是普通人、更不是什么普通男孩的小鬼激怒；这个小鬼即使缺乏力量也是危险的。没有人心的智慧，势必引来灾祸。亚薇和他混在一起纠缠不清，他从一开始就全力反对。

    “没错，亚薇对你挺不错。比仆人好多了。”年轻伯爵刻意拖长声音。“别看她在马上威风，对弱者尤其心软。像你这样的小孩子，她会一直把你当做一个好弟弟来照顾。”他刻意后退半步。“看在亚薇的面上，我也勉强把你当做弟弟吧。”

    伯爵说中了男孩心里最痛的点。他能容忍仆从的名号，但弱小就是法师的原罪。

    “无耻的人类！”男孩瞳孔收缩，身周聚起阵风。“如果我恢复真身，你根本不及万一。到时候，我会让你们加倍付出代价，拿回所有本该属于我的……”

    金色的发丝，在晨曦里飘荡。

    “恢复？”伯爵谨慎后退，还带着讥笑；他向来见风使舵，这次嘴上丝毫不饶。“算了吧弟弟，时候不早了，喝点奶早点睡觉觉吧。”

    “闭嘴！”他说不清是什么感觉，在心中拉扯。一种声音警告他，人类都不值得信任；另一种声音说只要他想，就可以用力量夺取一切。

    魔法就是交易，掠夺就是正义。

    “可是……她答应过我…………”他能感觉得到。他的血脉里流淌着那个人类的誓言令他迟疑。他们被紧紧契结在一起。即使所有人都背叛他，那个笨蛋仍然会遵守约定。“你又算什么！”

    濒临失控的魔力将伯爵振飞。伯爵后背撞在墙上，眼前一阵发晕。

    “答应？”伯爵擦了擦嘴角，眼中锋芒闪烁。“亚薇是个笨蛋，才会照料你。她永远不会接受你的。因为她最亲爱的jiejie，就是被你害死的！”

    男孩不禁愣住。

    幽暗的影子攀住每一个人。从一个小小的点开始，膨胀成将人没顶的泥潭。那个女孩心里永远有一片地方不向任何人敞开，那就是她死去的jiejie。

    房间的大门忽然被人破开，穿着细甲的女骑士冲进来。她甩过暴力拧下来的金属门把手，硬生生将他们隔开。“喂，你们两个，在做什么！”

    细甲上反射着粼粼的光芒。

    金发女骑士没有犹豫，第一时间出现在黑发男孩面前，躬身小声问。“塞弥，你没事吧，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就像一道光线，突然驱散阴霾。

    塞缪尔抬头静静看着女骑士的面庞，还有几缕金发从鬓边垂下。这是一个一伸手就能够拥抱的距离。他失控的魔力缓缓平息。

    “喂！”不远处伯爵不满地抱怨。“我怎么可能欺负他。明明是他趁机来捣乱，你看，从刚才……”

    黑发男孩却眨了眨眼，立刻抱住女骑士的手臂，垂着头，像淋湿的小动物一样楚楚可怜。“大人，是我的错，都是我不好。”

    伯爵无耻多年，也被这变脸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

    “塞弥，别怕，我会给你撑腰的。是不是他欺负你了？”

    漂亮男孩咬着唇，双眼蒙着一层水光，扭头埋进骑士的臂弯，闷闷地说。“他……老爷嘲笑我。”

    女骑士脸色一沉，不由分说将男孩护在怀里。“阿赫伯爵，谁都知道您的舌头能卷出的花样，比蜘蛛一年的网都多。我们塞弥只是一个孩子，你别天天和他过不去。”

    男孩顺势贴紧，边对伯爵勾了勾嘴角。

    “知道了，知道了。”伯爵弹了弹衣襟，皮笑rou不笑。“哦，一个孩子，这不是显而易见的吗。亚薇是笨蛋，大笨蛋！”

    ＊

    阿尔薇特察觉到男孩情绪低落，决定送他去睡房。这几天她一直在拜访魔术工房，塞缪尔初来乍到，可能照顾不周。

    “阿尔薇特大人，我给您丢脸了。”

    山谷的夜晚非常静谧，远处的灯一直延绵到天际。

    “瑞卡尔就是那样。”女骑士抓了抓头发。“特别小心眼，特别记仇。别看他现在这样，小时候人缘就不好，没人爱和他玩。”

    话虽如此，男孩却浮现起这两个人一见面互相喊笨蛋的滑稽样子。

    黑发男孩攥着女骑士长着薄茧的手，紧绷的身体放松下来。但他不喜欢有人介入他和女骑士对话的时刻。尤其不喜欢那个装模作样的伯爵。

    “可是现在，人们都围在他身边。那是为什么？”男孩仰起精致的小脸。“因为他长大了么？”

    女骑士撇撇嘴。“这是个问题。我想，是因为人们变得复杂了吧。”她视线飘远。“成为大人，就不可以像孩子一样任性。得接纳不喜欢的事物，得为了一点点回报，而舍弃自我。”

    “我不理解。”男孩转着黑曜石一样的眼珠，毫不犹豫地说出所想。“如果不能按照自己的意愿生活，那真糟糕。”

    但他不一样。当他长大就能拥有一切。

    “可是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呢……我认识的人，都已经长大了。”

    女骑士怔了怔，大约猜到刚才争执的原因。“塞弥，你知道法师的魔力觉醒和年龄有关吧。”

    在这个世界，有魔力的法师一般在十岁前就会觉醒。随着法力进入盛期，外形也会维持在盛年的样貌。只要力量不衰落，就不会衰老。

    “你一直是这个样子，因为你是特别厉害的法师，孩童期才比别人长。”男孩一直为这个问题苦恼；而每次女骑士这样安慰他，都格外耐心柔和。“塞弥，你和普通人是不一样的。”

    “你没有骗我？”

    “我为什么要骗你。我的誓言是保护你。何况潜力越是强大的孩子越难控制魔力，所以儿童期他们都会带着一道封印，直到他们的魔力成熟。”

    女骑士的解释异常流畅。

    男孩心气平顺了一些，接着他想起了和伯爵的对话，谁知道他什么时候才能长大？他忍不住又问。“可你不会，要和那个家伙在一起吧？”

    大人似乎只会和大人在一起。当孩子长大的时候，大人就会变老。

    “瞎说什么呢。”女骑士给他拉上毯子。“睡吧。”

    这个角度塞缪尔看不见她的表情。银链从她脖颈垂下，就像一道细细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