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想要吸血的冲动

    无法挽回，无法拯救。

    有何脸面面见先帝于地下。

    ……又有何脸面去见那个人。

    狂风呼啸，青黑发色的男人端正衣冠，一边端起酒盏一边大笑，饮至酩酊大醉后仰头望天，痛苦绝望像是毒蛇一样绞缠住心脏，让他陷入彻底的癫狂之中。

    指甲深深陷入面颊，缓慢地，刻意地从额头向下，将那张英俊的脸彻底毁掉，深入骨髓的疼痛没有让他改变脸色，反而狂笑着更加凄厉。

    扭曲的微笑中，泪水源源不断地流下，混合着外翻的皮rou淌下的鲜血，触目惊心的血泪滴答落在冠带儒服之上，将他的全身也染上了血色。

    痛苦的意识逐渐远去，男人最后望了一眼凄风苦雨的外面，不甘地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真可惜啊，今天天气不好，看不到那轮明亮的满月……

    罪臣郑成功，于五月初八抓破面颊，咬断手指含恨而终，死不瞑目。

    ……

    ……

    ……

    “大都督，您现在身体抱恙，使用那莫名其妙的魔术实在耗费心血，还望大都督三思啊！”

    满面络腮胡的将领恭敬跪在地上，面色焦急地再三劝诫，上座的周瑜轻皱起眉，白到近乎透明的脸上闪过一抹血色，他不由掩唇咳了咳，疲惫地重复了自己的决定。

    “我意已决，不必再劝，准备召唤阵法之物吧，今晚子时开始发动。”

    “……是，遵命。”

    将领虎目含泪，停顿了半响才抱拳低头，大不情愿地听从了周瑜的命令，缓缓躬身退出军帐。

    看着那抹身影掀起帐篷复又消失，周瑜才握拳再次呛咳起来，强压下的那阵咳嗽伴随着些微的血腥气涌上喉咙，他颤着身子闷了好一阵才停止。

    恰逢南郡之战，他激战中不慎肋下中了一箭，为了稳定军心一直没有对外公布，眼见着伤势一直不见好转，忽有异人自南方出现，自称为相助周大都督而来。

    异人不仅献上珍贵的草药，治愈了周瑜的大半伤势，还传授了寥寥数语，言语神秘间透露所谓的魔术、召唤、英灵之词，即便是周瑜这等万人之英，也不由得为之心神晃动。

    是以，帐下将领为了大都督的身体担忧，力劝他待伤势彻底治愈后再行召唤之术，也被周瑜一并否决掉了。

    按异人所言，今夜乃是月盈之夜，正是与他命数纠缠之人最佳的召唤时机，如果错过这次机会，那两人相遇后的命运将会急转直下，走向无法挽回的终末。

    周瑜浅金色的眼睛微微一闭，手指抚摸过榻上竹简凹凸不平的字迹，心里果断下定了决心。

    ——如若真的像异人口中所说的那样，一名英灵可抵万人之勇，那么这次召唤势在必行！

    为了攻城，他也要召出强悍无匹的从者，并且牢牢握住掌控他的那束缰绳——传说中可以号令从者做任何事的三枚令咒。

    子时，东吴主帅的大帐之中，个子娇小的都督屏退了一众忧心忡忡的将领，独自一人站立在用朱砂描绘好的魔法阵中，他注视着地面的阵法，心里开始默念异人传授的召唤咒语。

    “其基为银与铁，基础为石与契约之大公……自王冠而出……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满盈吧……”

    暗红色的光芒缓缓浮现，从地面上升，穿过周瑜的身体，带起一股奇怪的感觉，从未见过如此阵势的他暗暗心惊，却还是固守心神，将最后的召唤语念出。

    “满盈之时即为废弃之机，宣告，汝身听吾号令，吾命寄于汝剑……回应吧，天秤的守护者！”

    有风……不知何时，帐中浮现了风。

    细细的微风卷起地面，越来越大，雾气和砂砾模糊了眼前的视线，周瑜不闪不避，银色发丝被吹拂向后，依旧牢牢盯住光芒大盛的魔法阵。

    狂风猎猎席卷而来，就像是某人含恨而终的那天，军帐向外剧烈地鼓动着，最终承受不住强风的力道，撕拉一声被卷走了帐门的那一帘。

    ……满盈之月悬挂在半空之中，斜斜从帐门处漏下一束月光，照亮了少年都督秀美昳丽的那张脸，足以割裂皮肤的狂风陡然一顿，在周瑜的面前消失无踪。

    暗红色的光芒消失了，有人影自虚空现界。

    一身青红配色的男人出现在魔法阵中，半跪在地，青色的发丝凌乱地遮住半边脸，他缓慢地抬起头，声音低沉阴郁，带着扭曲的不稳定感。

    “Avenger（复仇者），遵从御主召唤而来。”

    Avenger？不是异人告诉他的Saber、Lancer、Archer的那些从者，这是什么职介？

    周瑜疑惑地皱起眉，还没等他细细梳理这其中的古怪之处，那个男人就猛地一顿，近乎发狂地扑了上来。

    “Archer！是你吗Archer！”

    身高六尺的男人猛虎一样扑倒小个子的少年，周瑜猝不及防间被压倒在地上，他右手瞬间握紧腰间的匕首，左手伸臂推搡将他整个笼罩在内的胸膛，含着怒气高声警告：

    “大胆，竟然敢袭击自己的主人吗？快点住手，否则我要使用令咒了！”

    “Archer……Archer……别走……别离开我……”

    凄厉到嘶哑的嗓音传到周瑜的耳侧，他抽出匕首的手顿了一下，心里不知怎么软了下来，只觉得眼前这个男人虽然莫名其妙，但是不是也有不为人知的苦衷呢。

    “……这位从者，你不要情绪激动，我一直在，你可以先放开我，有什么事情我都会听的。”

    周瑜不自觉软下呵斥的语调，他松开推搡男人的手，试图用理智温和的劝导让他清醒一点，连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被那股悲痛欲绝的情绪感染，他的手按上了男人的后背，安抚地拍了拍。

    “好了，好了，可以先平静下来吗？”

    他的身体很凉，哽咽的声音让整个身体都在颤抖，即便如此，男人还是不停地呼唤着。

    一声声的Archer持续侵蚀周瑜平静的内心，他金色的眼睛里带上一抹怜悯之意，虽然不知道男人将他错认为哪个人，但那股泣血般的呼唤还是让少年都督为之不忍。

    究竟是经历了怎样的磋磨，才将这样伟岸的丈夫扭曲为这副卑微哀求的模样呢……

    被怀抱着越来越紧，后颈处甚至传来一阵湿润的感觉，周瑜的心尖一颤，他长叹了一口气，不再说话，转而抬头看着那轮明月，手掌轻柔地拍打着那个男人的背部。

    柔若无骨的身体放松了，自愿地整个依偎在自己的怀抱里，神思混乱的郑成功自然察觉到了这一变化，他的心里闪过一丝快乐，又迅速被羞愧和自我怨恨覆盖住。

    苍天有眼，终于让他能够有机会再次见到他的Archer一面，可苍天又是何其不公，为何要在他彻底失败，带着怨毒和不甘自戕而死后，再遇到这名风光霁月、忠勇义烈的大都督呢。

    ……这是多么嘲讽而令人心碎的现实。

    而他甚至还是以复仇者的职介现界……郑成功的大脑一阵昏沉，原本的狂喜过后，复仇者的愤怒与黑暗再次掌控了他的神智，他停止了哆嗦的身体，手臂不自觉动了动。

    不知道为什么，感觉，有点渴——

    与召唤出的强悍实力相对应的，是从者急需的大量魔力支援，尤其是时刻需要控制自身的复仇者，周瑜自然是顶级的御主资质，但在初次召唤出从者之后，他并没有第一时间意识到对方的不对劲。

    是因为被那一声声呼唤扰乱了判断呢，还是被湿润的泪水软化掉杀伐果断的心呢，总之，在自己的从者呼吸逐渐急促的时候，周瑜还在毫无自觉地袒露着脖颈。

    清浅的香气从光滑隐坠的织物中浮现，郑成功伏低脸颊，鼻尖贪婪嗅闻着少年纤细白皙的侧颈，泊泊的血脉里，传来令人神魂颠倒的香甜气息。

    那是饱满而丰沛的魔力，从自己一贯喜爱的Archer身上传来的，郑成功无法抵抗的魔力。

    这样袒露着自己的脆弱之处，在那场盈月之战中，正是Archer逗趣地向自己御主开的小玩笑，当然，在郑成功一脸无奈地吃亏后，他的Archer便会纵容他得到他想要的。

    ——那么这一次，他的Archer也会这样纵容他吧。

    带着甜蜜又痛苦的期冀，神智恍惚的复仇者扑倒了一脸惊讶的周瑜，强壮的身躯阴影一样，彻底遮蔽住那抹明亮的月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