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无微不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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几日后,真君神殿箭亭,杨戬难得有了空闲,这些天都在教沉香六艺和诗文的释词解意,今日是传授射艺箭术,而就论白矢、参连、剡注、襄尺、井仪来说,沉香皆能掌握纯熟,一问才知,原来他当初拜师峨眉山,孙悟空可谓是倾囊相授,就不谈各种道法仙术、拳脚功夫,只骑射都常要他练习,据说孙悟空当时还悄悄上天牵了匹天马下来,三年之后又还上去了,也不知御马监的人可曾发现。 箭亭里两队兵将各自cao练,场上置虎侯,中挂方皮布,逆天鹰抱着胳膊站在一边,视线放在沉香身上,神情松弛之下看起来面色不善、阴沉如水。哮天犬怀里揣着白骨棍,佝偻着背斜倚红柱,耷拉眼睑,百无聊赖地看着场上的箭矢四处穿梭。那边杨戬正用双手扶着沉香的肩膀,教他稳住步伐与身法,沉香将箭尾插入弓弦的箭巢内,悄悄打了个哈欠,没过多在意便继续将箭杆放在右手握弓的大拇指上,食指扶稳,再将箭尾槽插入弓弦的箭口处,拇指弯曲钩住弓弦,食指指腹压住拇指形成锁扣,铜扳指与弓弦摩擦挤压,紧接着目视前方,两臂举起,拉满弓弦,“嗖——”一声势如破竹,割裂长空,可这还未结束,沉香又迅速射出三箭,四支箭首尾相连,前后共中靶心。 “好!”逆天鹰突然举臂一呼,吓得哮天犬抖抖颤颤地踉跄了几步。尔后就是一个白眼翻过去,若非实力悬殊,他真想咬死这傻鸡。 场上的兵将见状也一拥而上,久经沙场的人性情豪放不羁,笑声也自是粗犷爽朗,其中也不乏巾帼英雄,只是见到优秀的后辈,一应高兴欣赏,竟都揶揄起杨戬来了。 “二爷,依我看呐,沉香的箭术倒不需要您教了,他可毫不逊色于您啊!” “是啊,自古长江后浪推前浪,您不服老可不行了!” “哎哟哟,这小孩儿看着细胳膊细腿儿的,哪儿来的这擎天之力啊?” …… 众人你一言我一语,都说得沉香无地自容了,只能一个劲儿地自谦,反倒是杨戬,满脸自豪地看着他笑,藏不住的喜爱,“雏凤清于老凤声,此话不假。”说罢,他又正色敛容,扫了一圈围上来的众兵将,道:“只是你们现下倒是闲得很,只顾着溜须拍马,忘记正事了?” “瞧您这话说的,我们这帮老树皮难得见着如此活泼俊朗的年轻人,仰慕风姿都不许了?” “老周说得对啊,二爷,您也太护食了!” “护食是这么用的吗?你个文盲,少在这儿丢人显眼,走走走!” …… 众人方才一拥而上,现在开怀大笑着一哄而散,聚成队伍的时候依旧是井然有序的,杨戬给他们立的规矩虽多,但仅在战场与校场,私下里会较为宽松一些,杨戬虽是他们的统帅,但他们共同浴血几千年,生死相托,同袍同泽,当论得个兄弟情谊,平时玩笑几句都属正常,况且他们也是有眼力见儿的,知道沉香在时杨戬高兴,肆无忌惮一番也未尝不可,杨戬不会计较。 杨戬以为沉香面对这许多大庭广众下的夸奖会害羞,是故解释道:“他们口无遮拦惯了,实则并非虚情假意,而是真心。”却不知沉香虽偶尔会觉得羞涩,但骨子里没脸没皮,赖话也全当好的,一应厚着脸皮顺台阶往下说,时常把人气得七窍生烟。 “那当然了,叔叔姨姨们说得没错啊。”沉香展颜一笑,话未说完就倦怠地张开嘴巴打了个哈欠,眼角被酸泛困意激出了泪花,脑袋也阵阵眩晕。 杨戬托住沉香快要杵到地上的下巴,沉香也不由自主地往他怀里靠了靠,杨戬见他呵欠连天的模样,想起来前两天一大家子一起用饭的时候,沉香也是昏昏欲睡,脸都险些埋进饭碗里,问他他也只说是晚上没睡好,早早补觉去了,可今日他才恍然惊觉,rou身圣体再怎样疲累,也不会严重到这个程度,这并不正常,“你从今早起来这嘴巴就没合上过,舅舅给你安排的晨起时间已经很晚了,怎就困倦至此,嗯?” “我晚上做噩梦,睡得晚嘛,本想多睡会儿,您还一直叫我……”沉香撇嘴嘟囔着,话说到最后声音自行弱下,许是想起了自家舅舅敲门不应最终破门而入,把他从床上薅起来的场面,岂是一个凶神恶煞可以形容,简直是中元地府冥王出,黄泉游魂恶鬼哭。 “听你这话,是对舅舅有怨怼之意了?”杨戬没脾气地点了下他的鼻尖,尔后神色凝重起来,问道:“告诉舅舅,做什么噩梦了?” “我记不太清了,这些天一直做重复的梦,就是会梦到一个披着头发的男人,说要带我走,我没跟上去,他就自顾自飘远了,我醒来后就觉得心有余悸,还浑身乏力,再想入睡就难上加难了。”沉香艰难地抬起眼睑,如实说道。 闻言杨戬心中了然,他拨开沉香额前的两簇发,于印堂看见一团若隐若现的煞气,他抿着唇深出一口气,似乎是在忍耐情绪,那眼中的怒火快要有吞噬原野之势,而听了这话的哮天犬和逆天鹰也不再无动于衷,全都站直身子,对望之间一言不发,心照不宣,收到杨戬的眼神示意后二人施礼退下。少顷,杨戬换了副笑脸,弯腰对沉香说:“那今天只练半日即可,练完便回去休息吧。” 沉香当即一副苦大仇深的模样,“还要练啊,他们都说我不用教了……” “学无止境,你能保证自己箭无虚发么?这箭亭里的将士哪一个不是身经百战,对箭术骑射了如指掌?他们不仍在夜以继日地练习。若因自身倦怠便消极应对,将来该如何治军?大军鏖战日复一日,你又该如何应对?”许是想起了早年沉香口中的“差不多”之语,后又从孙悟空那里听了个大概,杨戬有些恼火,训斥孩子的话与平时相比难免重了些,撂下一句“加练一个时辰。”便拂袖而去。 沉香只得认命照做,杨戬不在他也不敢偷懒,只因他知道自己的一举一动都在他的视线范围内,只得撑着困乏的身体练了三四个时辰,更加疲惫不堪,里衣都被汗水浸透,墨发也丝丝缕缕地贴着面颊,臂膀因为反复挽弓射箭而酸痛不已,他一句话都不想说,等杨戬规定的时辰到了,箭亭里的兵将都已经离开去做别的事,他连着打了好几个哈欠,放好弓箭便去了西配殿的温泉沐浴,一身的汗水很是难受,不清洗的话他也睡不着。 说来真君神殿本无温泉这种供人享受之地,后来是由杨戬拿俸禄一点一点凿出来的,只在西配殿有。温泉四壁净亮,香池馥郁,水暖风清,珠帘玉砌,砌下生泉,精美绝伦。 沉香将衣服胡乱扔在台子上,趴在池壁边,热气氤氲,袅袅蒸腾,熏红了他的肌肤,困意如潮涌至,他支撑不住地枕着前臂,阖目休憩,却在半梦半醒间感觉有人在摩挲他的耳际,触感太过真实,他知道这不是梦境,也知这里除了杨戬,不会再有第三个人能来,惊愕下肩膀一颤,抖落细碎的水珠,抬头时恰好对上杨戬那双艳若桃李的笑眼。 杨戬才来没多久,一进门就看见满地杂乱的衣物,便弯腰拾起,将其一一叠好放置在衣篮里,谁知转眼便见沉香趴在温泉边打盹儿,在这里面睡觉,进了梦乡呛水了自己都不知道,才这般小心翼翼地将人闹醒。 沉香看到他,也不知是因为筋疲力尽之下不愿说话,还是在跟杨戬赌气,他垂下眼抿抿嘴巴,又把脑袋别过去了。 杨戬怎不知他的小心思,哑然失笑地摇摇头,弓步蹲下与沉香平视,无奈地轻抚他的脸颊,道:“都多大人了,还玩儿闹脾气不理人这一套,嗯?” 心思被戳破,让一向脸皮比城墙还厚的沉香难得觉出尴尬之意,他抬眸偷偷瞟了杨戬一眼,却还是不说话。 杨戬对上沉香是真的束手无策,态度一味强硬怕孩子讨厌他,一味纵容又怕他不求上进,真真是难解之题,“是舅舅不对,沉香不要生舅舅的气。” 长辈教导之时严厉一些无可厚非,杨戬这软服得也不算理由充分,甚至可以说成溺爱到是非不分了,但谁让沉香现在兴致缺缺,跟蔫了的花儿一般,虽说面上不显露,但他心里着急啊。 “舅舅,我没有生您的气,就是困……”沉香下意识歪过脑袋蹭了蹭杨戬的掌心,说话也有气无力的。 杨戬看了眼沉香藏在水下的身躯,很快便移开视线,只问:“洗好了吗?” 沉香摇头,“我才进来。” 话音刚落,杨戬便起身,脱下外袍随手一抛,衣服便随着法力挂到了一旁的椸枷上,身上只留一件束腰的白色斜襟长衫,他拿起手边干爽的毛巾,沿着玉砌走进池中,雾气打湿了他微鬈的发,泉水只到腰间,依稀可见灰色腰带在水下来回晃动。 周遭水纹乍起,荡出轻微涟漪,沉香被他此举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转身背靠石壁,却与杨戬四目相对,“舅舅,您……也要沐浴吗……” “你既觉乏力,不如舅舅帮你擦洗。”杨戬温柔道:“早早洗好便能去休息了,否则这样耗着,待会儿睡在池子里怎么好,嗯?” 沉香羞赧地红了脸,倒不是他矫情,两个大男人坦诚相对也没什么,更何况舅舅还穿着衣服,只是他打从记事起就没再有人帮他洗过澡,爹要他自立自强,他大多事都是亲力亲为,鲜少假手于人,除非被爹惩罚抄书、糊灯笼时会请人代劳,旁的一概没有,更别谈洗澡这种私密事。他毕竟不是由杨戬亲手养大,二人相处的时间也不算长,他在杨戬面前觉得拘谨实属正常。 可他是盼着跟杨戬亲近的,他很敬重这位长辈,因为早年间见惯了他的雷厉风行、杀伐决断,见惯变成习惯,让他几乎忘记当初自己与杨戬在刘家村私下会面的那几次,他有多温柔慈祥,所以他在事情逆转、真相大白之后会欣喜若狂,会迫不及待地重拾这份破碎的亲情,让其再度变得完好无损,生怕世事瞬息万变,再有人告诉他这只是假象。 他愿意抛下华山的安逸,来这陌生的真君神殿,他愿意放弃闲云野鹤的生活,而来这浮沉不定的官场,他愿意离开失而复得的母亲,而与舅舅朝夕相对,不是因为随遇而安,不是因为天宫华美,更不是因为新鲜使然,他所做种种,只是为了杨戬。他希望杨戬不再孤独,希望他们能像寻常舅甥那样感情深厚,甚至亲密无间。 故而,沉香思忖许久,杨戬也颇有耐心地等他点头,末了,沉香并未拒绝,但心里终究是难过此关,难得地抛却了大大方方的行为举止,有些扭捏道:“好吧,谢谢舅舅,麻烦您了。” “别怕。”杨戬拨开沉香披在后背的湿发,手掌覆在他后颈,将他往自己怀里揽了一段距离,却没到贴靠的程度,他眼眸向下,见沉香下意识伸出手臂隔开二人的身体,便就这样停住动作,笑道:“沉香,你很怕舅舅吗?”从前梗着脖子骂得他狗血淋头的胆量都去哪儿了? 沉香僵直的手臂松了些,撇嘴道:“我才不怕您呢。” “这样最好。”杨戬敲了下他的额头,随后拿浸了水的毛巾帮沉香擦拭身体,动作缓慢力度轻柔,待上半身都清洗过之后,他看沉香已在不知不觉间圈住了他的脖颈,下巴也搭在他肩头,整个人睡意朦胧,杨戬似乎被掌下细腻的肌肤烫了下,有些慌乱地移开,又掩饰性地清了清嗓子,可怀里人根本没察觉到异常。 这样毫无防备,真就如此信任他么? 杨戬轻轻揉了揉沉香的后脑,喉结上下滚动了一番,连带着天眼链也来回颤动了几次,他两手探入水中,按着沉香的双胯,使力将人往上一提,把他放在铺着绒毯的玉砌上坐着,温热池水淹到其腰部,杨戬弯着腰,握住沉香的脚踝,帮他清洗腿部和双足,沉香个子不高,脚自然也比寻常男子要小很多,本来白皙柔嫩的地方却因常年背井离乡、跋山涉水而磨出了水泡和老茧。 沉香歪过头看杨戬,疲惫使他脑袋已不太清明,但他仍旧能看到——那高不可攀的司法天神、显圣真君,近乎做小伏低地服侍他。 饶是他爹也没为他做过这些事,纵使那时年纪很小,很小。 “过会儿来舅舅房里睡吧,舅舅陪着你。” 若换做平时,沉香定是要犹豫一阵子的,但他而今意识模糊,乏累之时就不愿纠结过多,便这样轻易应下。难得如此听话,杨戬莞尔,待一切都清理完毕后,他横抱起沉香去往东配殿,没让他走一步路,只是途径长廊时,似是有群兽蛰伏般压抑,沉香未曾在意,杨戬也是若无其事的模样。 东配殿——杨戬卧房,沉香把自己裹成一个卷儿,面朝着墙,缩在角落里。杨戬坐过去,隔着被褥好笑地拍了拍他的肩膀,道:“睡那么远作甚,舅舅是会吃人吗?” 只见那被下的人儿不安分地蠕动了一番,尔后把自己滚到床铺正中间,蒙着头的被子也拉了下来,牵扯地发丝凌乱,沉香不好意思地笑了笑,待看到杨戬手中的竹简时来了兴趣,全然忘记自己此行的目的是休息,“舅舅,这是什么啊?” “这是近期天庭案件的卷宗,要看看吗?” “好啊好啊。” 杨戬将竹简展开,沉香凑过去瞧,上面写的尽是篆文:昊天八万四千三百二十二年,今子启示福生,戕害黎元,施以斩刑,不入轮回,打入冥府,告诫诸神,谨之慎之。沉香看了便知这是神仙残害凡俗百姓一案,不免疑惑:“这是启示宫的仙君?他为何要草菅人命呢?” 杨戬也没想到随手拿的一卷便是此案,看沉香好奇,他便一字一句地同他解释,这仙君是如何因爱生妒,如何心生恶念,如何伤害无辜,此案特殊,他本不欲同沉香说得太仔细,待话音落尽,他见沉香眉头紧锁,轻声问:“怎么了?” “没有,就是觉得这仙君太过自私,别说神仙,饶是天地众生,都怎能为了一己私欲而不择手段,此番行径,当真是害人害己。他若真的爱他的救命恩人,怎会忍心伤害他爱的人,又怎么舍得他伤心难过呢?” “啪——”手中竹简蓦然落地,撞出清脆的声响,杨戬手腕一松导致双手不稳,没拿住卷宗,再见他神情,却是愣怔住了。良久才有所反应,弯腰拾起竹简。 沉香问道:“舅舅,您怎么了?” “无妨。”杨戬温柔一笑,道:“你啊,眼睛都困得睁不开了,还cao心这些?快些睡吧,有舅舅在,你不会做噩梦的。” “嗯!” 时辰已是傍晚时分,真君神殿却无朝晚霞光之分,房中角落掌着两排昏黄的烛灯,帷幔替沉香遮挡住了光线,只有杨戬的脸半明半昧,烛火摇曳跳动时隐没他的神色,那是一种痛苦隐忍、反复煎熬的神情,他伸出手抹开沉香嘴角的发,沉香方才的话萦绕在心头挥之不去,他也愈发不明白自己究竟在做些什么,更不明白自己那些一闪而过的恶念,到底是为了沉香,还是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 是啊,他怎么能说自己是为了沉香呢,沉香没了他,依旧会无忧无虑地生活,依旧会喜笑颜开地依偎在父母身旁,说不定还会成家立业,儿女成群。 沉香,沉香啊…… 担山逐日易,何以得金乌? 若有双栖心,何昔灼我肤。 杨戬全心全意地凝望着沉香,目光中的炙热被周遭的冷寂掩藏。约莫半个时辰后,沉香有些许异样,本来舒展的眉宇凝皱,额头也沁出了细密汗珠,杨戬神目锐利,一眼便见沉香印堂的煞气翻滚、凝聚,愈发严重,他将法力注入沉香体内,汹涌澎湃的法力打得邪物上下窜逃,不消多时,这邪物已然化成一团黑气从沉香身体里飞出,逃窜在外。 杨戬深深望了沉香一眼,转而离开卧房,神殿早被大军围地水泄不通,梅山兄弟在外布下天罗地网,逆天鹰镇守殿门,哮天犬追踪恶魂。要说这团煞气从何而来,其实白天在箭亭杨戬一看便心中有数,几日前梅山兄弟来找杨戬办的公事就与此事有关。 且谈凡间中元节鬼门关大开,以让地府的一众孤魂野鬼得以回家探望在世亲人,这些鬼魂本该在子时前回转地府,谁知有些执念太深的恶鬼,因贪恋尘世,思念至亲,不愿回还,仍在凡间逗留,打乱了阴阳秩序,惊扰无辜百姓,甚至有一些自知在凡间留不长,要损去亲人的阳寿,将他们一同带回地府。此事一朝捅上天庭,五方鬼帝、罗酆六天未能及时止损,反致灾祸,酆都大帝以身作则,以管教不严之罪受了惩处。 但此事尚需解决,杨戬便率梅山兄弟与草头神在人间鏖战两月,将恶鬼尽数捉拿,一应灭其魂、斩其身,以儆效尤。地府本已保证严加看管,杜绝此事再次发生,中元时会有各大鬼差管束众鬼,谁知才过没多久便又出了这档子事,还把火烧到了沉香身上。而据沉香所言,他碰上的乃是阴缘,阴缘——与姻缘相对,鬼中情缘,不详不幸,纠葛繁乱。 再看真君神殿内,那煞气才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众人互相对望,却是心照不宣。 而此时,下界一处空旷的山林地,中间架着祭台,两旁幽蓝色的火若隐若现,一披散着头发、形貌俊美的男子怀中横抱着一个熟睡的少年,他虔诚、温柔地亲吻少年的脸颊,口中喃喃着:“我的华儿,很快,很快你就能记起我了。”他深情地说道,继而将少年托至半空,让他慢慢飞到祭台上,就在四面八方的煞气向其涌去时,只听得“咔嚓!”一声,这少年的皮肤、衣袍都在褪色,四肢也逐渐并在了一起,没多久竟变成了根木头,还因这煞气力量过大而四分五裂,最终变成木屑飘散各处。 男子大惊失色,“华儿!”他这才意识到,你有张良计我有过墙梯,自己的调虎离山之计早被识破,可为时已晚。 他设下的结界被一个强劲霸道的掌风拍碎,漆黑夜空鹰鸣三声,寂静山野犬吠不止,一阵阵沉稳闷重的脚步声逼近,但看那苍茫乾坤间,洪荒宇宙中,云头压下,消散成风,杨戬携梅山兄弟与一鹰一犬来至此地,身旁是方才还疲惫不堪的沉香,而今却精神抖擞,只是心情看起来不是很好。 男子这才恍然大悟,沉香这一世修炼得道,身怀至圣清气,怎会被浊气侵扰? “你他妈谁啊?找死是吧?什么人都敢招?!”逆天鹰亮出飞月刀,杨戬在此,他不会轻举妄动,否则他早就飞身上前把这男子大卸八块了。 男子阴测测一笑,道:“你是用什么身份问我?我才是华儿的家人,你们都是些什么东西?”他深情款款地看向沉香,道:“华儿,你不记得我了吗?你我情定三生,你前世与我是一对恩爱眷侣啊,若非对你情深至切,我也不会甘愿堕落成鬼,在人世寻你百余年,华儿,跟我走吧,好不好?” 沉香难以置信地指着自己,道:“我,跟你情定三生?咱俩都是男的,我跟你定什么情?!而且我也不叫什么华儿,我叫刘沉香,你认错人了吧。” “不会的!你们长得一模一样,我不可能认错,前世今生的姓名小字有出入不是很正常的吗?华儿,不,香儿,你曾说过要与我长相厮守,生生世世,永不分离的,你还说同为男子又如何,你根本不在意这些,你难道都忘了吗?”男子有些癫狂之态,看起来神智不清。 沉香道:“这位大哥,我真不记得你说的这些,依你所言,所谓前世今生,经历与记忆不同,性格也大为迥异,那就完全是两个人,你又何必执着过去尘缘,不如早日转世投胎,再求美满姻缘,何苦一棵树上吊死,而且我这也……不认识你,更对你无意,强求只得苦果,何必呢?” “不会的!香儿,我会帮你找回记忆,我带你……”男子伸出手往沉香的方向走去,呈要拉扯的模样,可他尚未来得及挪动一步便被一道天雷劈得七窍流血,身体摇摇欲坠,杨戬没说一句废话,便指派梅山兄弟将其拿下。 男子的话早就激怒了杨戬,他一直隐忍不发,是不想在沉香面前做出失控的事,一口一个香儿,还敢说要带沉香离开,又自称为沉香的家人,当他是死人吗? 男子眼中噙泪,纵使被法术堵住了喉咙也呜咽不休,他奋力挣扎却无果,只悲痛万分地看着沉香,沉香乍然与他对上视线,虽不能感同身受,但却心软同情,他扯了扯杨戬的衣袖,问道:“舅舅,您会杀了他吗?” 杨戬注意到沉香眼中的不忍,略弯下腰,双手按在他肩头,柔声道:“舅舅当然不会杀他,送他去投胎即可。你看看你,累成这幅模样了还有心思为旁人考虑,好了,舅舅带你回去休息,好不好?” “嗯……”沉香点了点头。 而在那万里长空之上,杨戬揽着沉香的肩膀,回首俯视下界,递给逆天鹰一个阴毒的眼神,稍纵即逝。 阴曹地府,尸骨堆砌成黄泉路,奈何桥摇摇晃晃,似世人风雨飘摇、颠沛流离的一生。男子阴魂被长刀钉在鬼门关的牌楼之上,牌楼石墙裂出几道深邃缝隙,那十殿阎王、六案功曹知谁驾临,惊吓之余魂不附体,险些驾鹤西去,忙不迭来至鬼门关外,俯首跪地,大呼:“小王参见昭惠显圣二郎真君!” 只听逆天鹰的声音在地府回荡,如此说道: “我主下令,要尔等清点地府鬼魂,若再有纰漏,尔等过失,拿命来抵!” “是!” 牌楼上的长刀松动,掉落几块碎石,随着那魂魄的灰飞烟灭,长刀也化作一道流光飞离阴曹,众人诚惶诚恐,不敢起身,待时间流逝,四周静谧,才心有余悸地去办事,就此事而言,真君神殿那边早有警告,谁知又出了差错。可事情已出,办好了从轻处理,办不好罪加一等,若再懈怠,恐怕是真不想要脑袋了。 没人有胆子挑战杨戬的容忍度。 ————————————————————————— 作者碎碎念:杨戬作为男人的魅力我不想多说,作为长辈的魅力更是有目共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