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多吻她一下

    坦白说，这个拥抱给璩时玙的感觉极为怪异。

    她很快地平息了因没有根据的猜测而波动的心情，像撇去茶汤多余的渣滓，复原成清透静谧的水面，尽管那上面还明晃晃地映着璩朝的脸，璩朝浅淡的眼睛，璩朝撑着下巴的微笑……这是她自己的私藏，不对外开放。

    不过平等互换才是使她获得安全感的立足根本，因为她先一步恋慕着璩朝，因为璩朝或许需要她顺从的身体，她的被掌控的状态，一来一回，她遥遥地望着天平的另一端，盘算着还有什么可以送给对方。

    那如果璩朝想要的不是这个，或者，如果璩朝并不为了什么，她应该怎么换取留在身边的资格？

    璩时玙感到难以言喻的惶恐和失措，但她实在是累到极点，长发柔顺，浮在绵密的泡沫中，璩朝环着她，有一下没一下地拨弄着水花，很有毅力地玩她的发尾，绕在手指上，又松开，若有所思，“据说，亲手制作的护身符里装自己的头发，再送人，可以替对方挡灾，但如果对方变心的话，自己反而会倒霉一辈子。”

    璩时玙闭着眼，声音哑了不少，迷迷朦朦地回她：“……那是封建迷信吧。”

    她觉得璩朝不太会相信这个，但又觉得璩朝未必不会信，揣摩人的想法是一项复杂的工程，而璩朝更像一颗五光十色的玻璃球，仅仅是折射出来的光，就足够吸引她驻足许久。过了一小会，璩时玙迟钝地，不太确定地偏过头，问她：“你是想要别人送你一个吗，我可以试试，不一定好看。”

    “不是。”

    璩朝靠在女儿的肩膀上，啵，凑上去完成了这个很短暂的接吻，呼吸绵绵柔柔，使璩时玙错觉她的神情也极为柔和，少有地显出一些期冀来，缓缓答道：“是我，我可以送给你吗？”

    璩时玙不记得自己怎么回答的了，也有可能她就没说话，任由黑发沉沉地铺散开，如同深水里潜藏的邪恶生物，邪恶在她现在非常想要和精神体打好关系，学习如何能织出网，然后把喜欢的人缠起来，然后慢慢地嗅，慢慢地尝食她的味道。好在水温转凉前，璩朝及时地将她抱出来，擦干，换衣服，揉揉困倦的脸蛋，说等会再睡，先吃饭，马上就好了。

    璩时玙跟她点头成交，不过附赠条件，“晚上陪我通关上次的存档点，不准死得比我快。”

    假期最后一天，璩朝开车送她去所谓的送别宴，和之前的同学们再见一次。途中，璩朝又仔细地征询了她的意见，留在原来的学校是完全可以的，成年后也只需要服两年的义务役，当然，在后台部门闲晃两年也算完整的结束。这种取巧的捷径对于璩朝来说十足轻松。觉醒只是生活中无足轻重的分支，璩时玙能选择自己想要从事的任何可能性，不必拘泥于仅仅哨兵的身份。

    璩时玙挺认真地思考了并不太相熟的教师和同学，又默算了一会如果就此转学到塔内专属的学院，那她离璩朝的办公场所会有多近，是不是能每天一起出门，运气好的时候能赶上一块下班——好像标着大大off标符的商品，称得上夏季打包大促销，她只好勉为其难地收下，说：“没关系。”

    极为普通的聚餐。璩时玙遵循社交礼仪，耐心待到九点，听一些或真情或泛滥的道别，交换并不会联络的联系方式，最后十分钟，某个白净腼腆的男生被其余好几个人推搡到她的面前，他戴着很有质感的手作眼镜，看起来内敛有余，好不容易站定，说，我会努力追赶上你的，请再等等我……

    这话让她不得不分神想到璩朝，再耗下去，璩朝就要等她太久了，虽然璩朝并不是那种会让自己无聊着的人，但比起这里，她还是更想要靠在家长的身侧，逛街也行，散步也行，装作不在意地看她来牵自己的手。

    璩时玙听了一会那男生的剖白，从哪一时候的初见到哪一段的相处，不明白原来一个小组做实验作业也可以被想象得如此罗曼蒂克。直到他终于念完，璩时玙将他的花递回去，离开了。

    璩朝接到她，倒是狐疑地捏着指尖，问：“哪来的香气，你去买新种子了？”

    两个礼拜后的周三中午，天气多云，璩时玙检查了今日应做事项，确认每一条都完成，合上平板。这两周的适应结果很不错，准确说来，她并不是非常内向的人，只是惯常神情冷淡，看起来不那么好接近。况且，预备学校也并非刻板印象中纪律和服从为第一要义的地方，类似给新来的哨兵向导们洗脑的军事基地……自由度同样很高，更像高等大学，只是多了精神域部分的课程，璩时玙研究自己的日程表，最后还给空闲的时刻多加了两节古典文学鉴赏史。

    那作为城市地标和防卫中心，文明程度显而易见的这里，璩朝养出了偶尔不讲理的个性，只能归结于自身修养。

    现在是十二点四十五分，下午没课，她可以选择和新认识的朋友逛附近的大型商圈，或者去图书馆旁的咖啡厅，喂一会前几天遇到的三花小猫。

    然而璩朝把她的日程也吃得很透，卡着她用完餐休息的时候发消息，先发流行的动物脑袋表情，再问今天累不累呀，饭吃得好不好，看到上周成绩了怎么这么乖，接着是不经意露出登机牌的照片，说这次外勤很成功，二十个小时没合眼了也能撑得住……一条都不回显得太苛刻了，好像璩朝上次道别时没有把她压回后座，因为太用力，将她的嘴唇内侧咬出了一道细小的伤口一样。

    璩时玙刚敲一句，说一切都好，对面就接二连三地弹出更多，气泡砰砰，仿佛专候着她的应声，语气亲昵地讲一些缠来绕去的废话，黏黏糊糊，回起来很艰难。璩时玙直觉她还有别的事要说，耐着性子，直到璩朝话风一转，念叨稍后不久的例会，组长的工作标准很严格，要做一整套程序性汇报才行……

    这也不是重点。重点是，璩朝说领导过来了，她要先装一下……只来得及再发一条语音，璩时玙点开，里面夹杂着车水马龙，人行交错的喧哗，她的声音离得远了，朦胧而轻快的，但仍然能听出明亮的情绪，使人联想到她弯着眼角，理直气壮索求什么的模样，“今天是不是有空的……来陪我嘛，好不好……”

    璩时玙多听了两遍，然后问，哪里？

    过了十分钟，对面又蹦出一个很时兴的表情，活泼地摇晃着，璩朝回复道：A区五层。我会尽快的，你可以在那层的录像室待一会，安静，没人打扰。茶水间有现做的下午茶，舒芙蕾的甜度很完美，不容错过。

    这算是公用区域，刷权限进，也开放给学生，璩时玙过扫描时发现自己的身份证明后面跟着两行讯息，一行是她，一行是璩朝。她花五分钟了解了一下金色的那个代表着什么含义：璩朝将自己有的权限都共享给了她，而这权限的等级又极为贵重，从专用停车位到颇为机密的档案库，如果闲得没事干，她还能搭内部电梯一路直达到最高负责人的办公室，插队预约那位忙人的会谈时间。

    璩时玙调回到属于未成年学生的那个，检验通过，进入空旷的室内，也开始觉得例会确实太漫长了。

    不过璩朝也没有特别专心吧……还会偷空跟她说话，断断续续的，前言搭不上后语，如同接触不良的玩具，捏一下，等一会，才能吱吱地叫。

    璩朝说：无聊的话，可以看看模拟对抗的录像，用了比较先进的技术，还能看到精神体的参与呢。

    几分钟后，她补充道：其实好像动物大迁徙……

    璩时玙对这个不感兴趣，并且对于录像一词还有不太明显的应激心理，但璩朝顺便告诉了她自己的编号，璩时玙捏赛博玩具捏得困了，检索了一下，挑了场近期的播放。

    不得不说，很有风格。

    她本来以为璩朝是有意提起，那其中会有一些十分惊心动魄的场面，比如精妙的单兵突入，天衣无缝的配合……即使正式踏入这一领域，她对璩朝的水平认知仍然停留在极为浅显的程度，人无法想象自己没经历过的事，也没有第二个人为她做过精神梳理，难以参照比对。

    两方各七人，自由选择队友，在地图上分不同标识的点，璩时玙很快地换算了一下，这意味着相当多搭配的组合，选择前进战或是消耗赛，如何制定组员中不同职业的比重，很像自走棋的规则，前排和后排的经营最优化，才能达到目的。

    那为什么璩朝的其余六个队友都是哨兵。海陆空的精神体都有，也毫无战术交流，倒计时结束，其余人向前探索，而璩朝没有动，停在起点。说停也是不准确的，因为她站了一会，似乎是嫌累，就地找了个树桩，坐下来了。

    璩时玙大致明白向导的作用在于拓宽视野，加固屏障这类，可以远距离启用，但又不是特别明白璩朝的战略，这就如同法师守家，然后六个前卫分散着冲出去了，其中四个可能还是不擅长输出的盾卫。她尽量把注意力从那个漂亮的休息小人上移开，去看其他人的实时——极没有观赏性，像是庸俗劣质的血腥片，行进中途的对面一个接一个地被收割，血条清空，最后的那人左看右看，无奈，举手示意投降。

    璩朝交叠着双腿，怎么说呢…她点了点头，十分优雅地应允了。

    璩时玙倒带回去，换了一个带数值分析的视角，对方向导的精神力探测范围在五百米左右，这使得他们在必要的时候需要收拢队形，以免暴露。而璩朝的范围半径是全场。

    这也并非极限，视野宽阔的同时，璩朝还在为其余所有队友提供储备充能，热成像下如同一颗高温的碱性电池，浪涌起伏的精神立场无边无近，源源不绝。

    璩时玙有些过意不去地想，这的确……太适合加班了，不压榨一下都感觉亏了。并且璩朝并不担任指挥，她只负责供能，拒绝参与任何有关话语权的争议。结束时，璩时玙看到有人经过璩朝的身侧，向她简单致意，说：长官。

    她知道璩朝不领衔级，这个称呼比较体现尊重，自己也没有偏爱军官群体的特殊情结……璩朝对那人平静地“嗯”了一声，她身形颀长，肩膀平直，深色装束则显得更为高挑，因为没怎么移动，亮面的黑靴连一丝灰尘都没沾上。如同一柄合鞘的亚特坎长刀。

    璩时玙闭了闭眼睛，感到轻微的失重，从血液里呼啸着穿过。她缓慢地提起背包，反锁了洗手间的门，在夹层深处取着一个很小的收纳盒。将那枚圆润的物具推进体内时，她意识到，自己其实湿得相当厉害…水液被挤出咕叽咕叽的声响，甚至有点贪婪地吞入着，窄小的xue唇只分开微微的缝隙，含住柔软的导线。很像界面导航的箭头，指引向被cao的位置。机械款的好处在于开关只有一处，和本体连着，绑在大腿上时，得摸进长裙里才能替她关掉……或者调到最高档。选择权不在她，在于另一个人的心情。

    璩时玙仔细地洗干净手，对着镜子，整理自己的前发，她眼神清明，面颊白皙，神色却淡漠到给人某种不通情理的冷硬。要紧贴着皮肤，才能感受到轻微的颤动和发热。

    外在是最容易伪装的，其他则难得多。璩时玙步履稳定地走出，一边想，事实上，她并不足以确定璩朝是否会发现，或者感兴趣，或者今天有zuoai的性质……她只能秉持着优等生的作风，在应试前做好所有尽可能的准备，以期待着璩朝惊喜而满意的表扬，然后轻轻地多吻她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