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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着唐映雪这次寒疾格外严重,陆同斐与师父便在贝赫师兄家多休养了几日,苗心柔这几日便是在着手研究唐映雪身上寒疾一事。 苗心柔伸手收回蛊虫,面色却依旧凝重,她张嘴犹豫了一下,最后还是如实告知唐映雪。 “你这寒毒侵蚀肺腑,恐怕积了三四年,自毒发以来又过了这么久,寒疾缠身约莫也有十五年了,单靠药物治疗已经对你无甚大用了,而且......此疾于寿数有碍。” 她说的婉转,但唐映雪久病成医,怎会不知她话中未尽之语,直接了当问苗心柔:“我还有多久时日?” “......最多不过四年。” 唐映雪沉吟之后一番叹息:“也够了。” 他像是又想到什么,抬头望向苗心柔:“此事,还请不要告诉他。” 苗心柔没有问那个“他”是谁,眼露不忍,最终还是点头保证了。 陆同斐见苗心柔例行治疗的时间结束,守在房门口立马又迎上去问她:“我师父可好?” 苗心柔对他道:“寒疾拔除并非一日之功,我罗列了一些药单,你每年冬天给他日日服药,温养身子,不过眼下其他的伤已无大碍了。” “那就好......”陆同斐松了口气,又谢过苗心柔,任劳任怨去给唐映雪煎药,苗心柔看在眼里,莫名觉得心中沉闷,便离开了。 好半晌陆同斐端着一碗散发苦味气息的黑浓药汁进来,轻声道:“师父,喝药了。” 唐映雪倚靠在床头随手拿了本杂记看,见他进来便放下了书,他端过药碗,一饮而尽,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下一秒嘴里便被塞了一颗蜜渍的梅rou。 “唔——?”唐映雪茫然眨眨眼,嚼了两下,口中的苦涩药味瞬间被酸酸甜甜的梅rou果香驱散,便看见他的好徒儿笑成了猫儿眼,捧着脸颊问他:“好吃吗?师父?” 唐映雪心下觉得好笑,屈指在他额头弹了个脑瓜崩,陆同斐“哎哟”一声揉了揉被弹红的额头,抱怨道:“师父明明很喜欢,总是口是心非。” 唐映雪好整以暇问他:“你又不是我肚子里的蛔虫,怎知我口是心非?不怕我是真的生气?” “师父要是真生气就不会纵容我做这些了。”陆同斐面对师父的时候总是很会顺杆爬,现在唐映雪同他说开,师徒交心,更是蹬鼻子上脸,无法无天,唐映雪既然下定决心从此把陆同斐当作他真正值得爱护相依为命的徒弟,也纵容他。 “还好不算太笨。”唐映雪懒洋洋靠在床头,望向窗外雪景,忽而看见窗台上有个圆溜溜身子鼓鼓又丑又萌插着两根树枝的小雪人,后面还跟着堆了一排小的,他哭笑不得问陆同斐:“你什么时候堆的?” 陆同斐顺着看过去,也有些不好意思摸摸鼻子道:“怕师父养病无聊,便堆了这么些小玩意,但不太成功。” 见唐映雪还在饶有兴致看那些丑萌丑萌的小雪人,连忙道:“哎呀,师父,别看那些雪球了。跟我说会子话吧!” 面对徒弟的童心未泯唐映雪还觉得有几分趣味,但眼见着徒弟害臊要炸毛了又把头转过来问他:“说什么?” 陆同斐趴在他床头,心想今时不同往日了,他想要给师父很多爱,也想知道师父所有的一切,于是他便问师父:“师父,那天那个人,是谁啊......” 唐映雪知道他问的是唐青衡,心情也黯然下来,一时间没有开口说话,陆同斐见他沉默不语,心中又开始懊恼自己不该问,可他又不愿师父总是一个人背负所有。 唐映雪看到他眼中浓郁的担忧,抬手摸了摸他的脸颊,开口道:“那个人要说起来,应该是你大师伯。” “大师伯?“陆同斐惊讶问,看师父和唐青衡那仇人见面分外眼红的模样,他想怎么着也得是王不见王的死敌。 “那一年,枫华谷一战......” 那一年枫华谷一战,丐帮唐门悉数惨败于明教之下,一时间明教名声大噪,如日中天,但对唐映雪来说,却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一年了。 唐青衡是他爹的大徒弟,也是唐映雪的大师兄,他的爹娘在枫华谷一役中双双战死,那一年唐映雪才十三岁,乍然惊闻此次噩耗,如遭雷劈。 十三岁的唐映雪不肯相信这个事实,不顾他人劝阻,拼命要去看爹娘,唐青衡怎么劝阻都不听,他不管不顾的奔去枫华谷残留的战场,却看到了人间炼狱,遍地都是尸骸,男人的,女人的,丐帮的,唐门的,明教的。 他吓得惊在原地,看到三两唐门弟子在清理尸体,尸体太多了,很多都是面目全非,连他们的同门都不能分辨一二,只能集中堆在一起,一把火焚烧成粉尘碎骨,埋入地下,唐映雪全身麻木在一堆一堆尸体中穿梭着,他看见好多人的心肝肠肺都洒了一地,脚下一软,低头一看,原来是踩到一截黑红粘稠的不知道是属于谁的内脏,他陡然觉得一阵反胃,“哇——”的一声呕吐出来,像是要把胃水都涌出来。 最后还是清理尸体的唐门弟子发现了他,想要将他送回,唐映雪苍白着一张脸,执意要找到爹娘,同门弟子可怜他,又觉得应该让他看那些牺牲的同门最后一眼,于是便领着他到了一具具尸体陈列的地方。 同门好心提醒过他,可唐映雪执拗要找,他强忍着反胃的恶心呕吐欲望去辨认那一具具面目全非的尸体,有些甚至已经开始腐烂。 他只能尽量去从那些尸体生前的衣物饰品上分辨,走到一半,实在再也不能承受这般景象,哭泣着蹲下来,熟悉的反胃感又涌上来,再也顾不得什么,吐得一干二净,他连胃水胆汁都从喉间涌出,喉中一片苦涩,泪眼朦胧中见到身旁合躺的两具尸体上腰间别着让他眼熟的东西,那是一个憨态可掬的小猪木偶,也是唐映雪在父亲教导下第一次动手制作的,约莫只有汤圆大小,像个小饰品,丑兮兮的别扭,可父母从不嫌弃,还夸他做的可爱,也是他亲手串上流苏别在父母腰间,还赌气要爹娘不准拿下来。 那木偶小猪身上沾了黑红干涸的血液,竟然显得无比可怖狰狞,他愣愣抬头看过去,心如擂鼓,却抬头看见这辈子难忘的景象。 好恶心。 原来那般可亲的爹娘,原来活生生的人,死亡后也会腐化变成这般可怖恶心令人作呕的模样。 他一定是在做一个难以醒来的噩梦吧?谁来将他从这场噩梦中唤醒呢? 唐青衡赶到枫华谷找到唐映雪时,见他异常沉默,将他带回唐家堡,可时间久了他发现唐映雪身上不同寻常的怪异之处。 唐映雪不肯再开口说话了。 从此只剩下兄弟二人相依为命,这四年,唐青衡如兄如父,也从不嫌弃失语的唐映雪是个累赘,反而悉心照顾,教导他一身武学本领。 他尊敬唐青衡这个大师兄,也只肯亲近唐青衡这个兄长,在他心里,唐青衡是他在这个世界上最后的温暖,也是他最后的亲人了。 却也是唐青衡亲手粉碎了这兄友弟恭的假象,撕开唐映雪的温情的幻梦,告诉他血淋淋的真相。 不知从何时开始,唐映雪愈发畏寒,总是感到手脚冰凉,苦于严冬的到来,每每到了冬季总是难捱。 这四年的寒疾一朝爆发,唐映雪武学尽失,手脚僵硬如陷冰窖,形同废人。 原是这四年经年累月来唐青衡给他下的寒毒,积少成多,药石无医。 唐青衡因为残害同门被逐出唐家堡,从此遁入恶人谷,杳无音信。 唐映雪最终还是因着爹娘生前故友医治,才得以压制寒毒侥幸存活下来,虽说恢复了这一身武功,却也从此落下这寒疾,从此一到冬日总是要受一番折磨。 “同年大光明寺事变爆发,然后我捡到了你......”唐映雪说到这里猛然被小徒弟扑了个满怀抱住,他抬手抚上陆同斐的脑袋无声安慰他。 “对不起,师父......” 唐映雪却说:“初见你时确实不喜,更不喜你是明教,而今师父既然一心一意对你,也只把你当做我唐映雪的徒弟,旁的不去计较了。” 陆同斐抱住唐映雪,却没应这话,唐映雪大概没说全唐青衡的事,比如唐青衡为何要对唐映雪下毒,又为何如此仇恨尊师唯一的儿子。 但师父如此好,又或许是师父的这份特殊实在让他难以割舍,放不下,如此让人贪恋,忍不住想要更多。 他不仅仅只想当师父唯一的徒弟。 陆同斐抱住唐映雪垂下眼眸,轻声问他:“师父,若是我心有不甘呢?” “何来不甘?” 陆同斐坚定执着直直对上唐映雪的眼,一字一句道—— “如若我不甘只当唐映雪的徒弟呢?” 唐映雪对上他的眼睛,惊醒那双眼眸藏不住的浓烈爱意,那一抹执拗如同坚不可摧势不可挡的刀子狠狠刺破他的皮肤扎入他的心脏,那双眼翻涌的情意带着惊人的guntang,如同冻土层破裂而出喷涌的熔岩浆,势要把冰封万里的层层厚雪烧化。 这般浓烈,炙热,guntang,执拗的情意,让唐映雪下意识用力一把将陆同斐从怀里推了出去。 他勉强笑笑:“不甘当徒弟,难道还想当师父?” 陆同斐看在眼里,见到唐映雪条件反射的抗拒心中微涩,但年轻的一颗心有着无穷无尽的爱意,昼夜不息的燃烧。 “我会证明给你看的,师父。” 我会告诉你我有多爱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