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子与先生
单敏倏地又想起在李重睿墓xue时的情景,那时候的她,也总觉得好似有股莫名的吸引力,将她从前室引到了棺椁之处。 后面便是她的火把被阴风燃灭,为了寻解困之法,不得不滴血入他幻中。 那棺材中的瘸腿之人,难道也是天机所指,要她入幻一去? 窗缝里透进的风,还带着雪水的潮湿和阴冷,单敏紧了紧身上的棉衣,叹出的气息化成一缕白雾。 漫漫长夜,实在是冻人得紧。 罢了,索性已经来了,错过这一个,再费劲心力翻山倒海的去找,不如就这一个试试。 单敏燃起火折子,起身朝那人的棺材走去。 因着时日久远,棺木中的尸身已全然干枯,倒没什么腥腐之味。 她将他的骨头推至一侧,翻身而入,又将棺盖重新阖上,只留一道气口。 指腹之血凝结,单敏循着记忆摸向他硬结之处,这样古怪的姿势,叫人莫名有些哭笑不得。 绿光乍起,人也跟着昏了过去。 单敏清醒过来时,人就在孔府院内。 如若不是身上的衣裳已经换过一身,且这孔府较之前瞧着还更气派恢宏些,她简直要以为,自己是不是已经被孔家人发现,并抓回府中审讯了。 “孔敏,愣着做什么,还不快走,迟了小心先生责罚!” 着白色襕衫的少年从她身侧跑过,还不忘回头冲她催促。 单敏愣了愣,又低头仔细瞧起了自己身上穿的同色襕衫。 这是宋朝时兴的儒生服饰?她该是男子身份?否则以孔氏重礼的古板来说,女子是绝不可能送去学堂读书的。 “来了!”她压低嗓子回道,急忙追了上去。 二人小跑着穿过两条街,临近了书院,那少年才停下脚步,抻了抻身上跑皱的衣裳,又扶了扶脑袋上跑歪的巾帽,这才摇着扇子慢悠悠朝书院大门走去。 书院门口,陆陆续续走来年纪相仿的少年,有人同他们二人揖礼。从旁人的称呼之中,单敏知晓了她身侧少年的姓名,孔颉。 二人同样姓孔,因是同族兄弟。 这......单敏后知后觉反应过来..... 她入幻之人莫不会也是孔姓吧?可千万别是孔氏后人,最好是孔氏弟子即可。 否则,岂不是要她勾引同族长辈? 单敏的脸色变了又变,好一会才按捺下心中的慌乱,快步走得近些,朝孔颉模糊试探道:“今日可有什么安排?” 孔颉摇了摇头“没听说今日有什么不同,不过落榜的儒生们该是这两日回来了。” 落榜?那便是前段日子刚举行了乡试?这好像同她也没什么干系。 跨入大门,拾阶而上,沿路古木参天,绿树成荫。 有人向左,有人往右。单敏辨看之下,往右的儒生大多更矮小些,约莫是教学的内容不同。 她和孔颉,应该往左才对。 待到分开处,孔颉果然往左,二人进入一处庭院,庭中古树下摆着一张长条石桌,并几个石凳、木凳。 屋内,靠窗的几个学生同他们招手“先生快来了!” 二人快走几步,刚在一处空桌后落座,一白须老者便自院外走来。 一群人又起身,朝那老者执弟子礼。 见来人的气运与棺材之人不符,单敏便歇了几分心思,一边学着众人的模样行事,一边在心中胡乱猜测着。 能葬入孔林的,只有两种人。 一是孔家的后人,二则是孔家混出名堂的弟子。 梦里,她也是在这样的学堂里见到他,那人该是位先生吧? 女扮男装的学生和先生? 这幻境真是一遭难上一遭啊...... 白须老先生在前面“之乎者也”地念着,所学之物不出儒家经典。 四书《太学》《中庸》《论语》《孟子》,五经《诗经》《尚书》《礼记》《易经》《春秋》,古来科举考试,大多也就是围绕这些。 儒学在宋朝的地位非常崇高,像这样的孔子书院便有上千所,培养了大批儒学学者和官员。 棺材之人气运昌盛,必定才学斐然。如若不是身有腿疾,该当大有作为才是。 这么想着,白须老先生不知何时又出去了。 “你今日怎么了?魂不守舍的。”孔颉拍了拍她的背,一边说着,一边抱起自己的圆凳往外走。 单敏这才晃过神来,左右探头一看,才发觉众人都在搬着自己的凳子往外走,又整整齐齐地排在庭院的石桌旁。 有人朝屋里嚷着:“快把先生的琴桌搬出来!” 众人一阵忙乱,搬桌的搬桌,搬凳的搬凳,好似极兴奋似的。 单敏跟着往外走,坐到孔颉的身边。 孔颉的眼神里扬着亮光,又带了丝遗憾:“今日约莫是先生给我们上的最后一堂课了.....” 单敏:“为何?” 孔颉狐疑地看了她一眼,略有些鄙夷:“这还须问?先生从前只教学院里最有能力考举人的师兄们,眼下落榜的师兄们要回来了,咱们也还没升上去,定然轮不到再来教我们了。” “原来如此....”单敏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不过...”孔颉又悄悄靠近了些,压低声音“先生与我们同族,再差也是远亲,过些时候,我让我爹去托族里长老说说,请先生为我二人指导。” 单敏笑着看他一眼“那便先谢过了。” 二人正说着话, 哄闹声戛然而止,只余树间的虫鸣不歇。 单敏下意识往院门看去,只见院外一道修长身影徐徐走来,眉眼温润,气质儒雅。 一袭青衣飘逸脱俗,宽袖挥舞间,仿若带起一阵清风。 翩翩之姿,宛如坠落红尘的仙人。 便是因腿疾而略有高低起伏,也丝毫不损其周身气韵。 正与梦中那人,一模一样! 单敏一时怔愣在原地,眼睛一瞬不瞬地盯着那道身影,瞧得认真,又有些走神。 是他。 不知该是惊艳于他比梦中更为出色的俊美面容,还是该震惊于他是与她同姓的族人,且是师长! 若是二人不仅同族,还有些亲缘关系,岂不是乱了套了?! 虽只是幻境,但对于极其重视礼教的儒学之人,她二人之间的身份,便已是极难跨越和突破的底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