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18】

    “我向来我想给人添什么麻烦。如果不是中毒,我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有了孩子。可说实话我并不是那么伤心,孩子还会再有的,我只是……就是觉得心里很凉……”

    他抱着自己的双膝,将下巴磕埋在双膝缝中。空有些不解,却坐上床沿,抚摸他的后背安慰起来。

    半晌,达达利亚却冗自一笑:“你说,这么多的不幸,钟离当年又经历了多少呢?昨日之事早就是过往云烟,也不过是这座巍巍宫城下发生的诸多惨剧中不大不小的一次。可陛下他从小长在这围城里,他又被磋磨了多少次?遭遇过多少暗害?我不敢想,我一想就后怕,心里好痛……先生……!”

    说罢,他急切的捉住空的肩膀,仿佛像是在攥一根救命的稻草似的……是啊,一切都被他想得太简单了。这座皇宫四方的大红宫墙就像一座充满了诱饵的漂亮牢笼,亦是一座围城。外面的人看不透在那宫墙里的蛛丝马迹,他原本也以为皇宫只是个简简单单的,亦如世间许多其他地方一般无二的场所。不过是富贵的生活着罢了……他好似这之前还像个傻子一样沾沾自喜,觉得自己看过原书就好似真的了解了这个世界。

    实则不是这样的……

    眼下发生的一切才是真实的,而他太愚蠢了……

    他看着空,想着原本该是他替自己受过这一劫。以前看书的时候没有细细体味,除了骂男主渣男就没有其他的感想……

    原来被人陷害是这等憋屈又后怕的滋味儿吗?

    他像被重伤的狐狸,消磨了所有的傲骨,此刻全无曾经的意气风发……

    ——

    空哄着达达利亚,又给他吃了一颗自己日常备下的安神丸后不一会儿便听人安稳的躺在床上进入梦乡。他丧子后失血过多,须得好好的休息一阵,饮食也要规范的进补才好。待人睡熟,琳琅扶着空走出寝殿,却在转过一个拐角时撞见了一袭长衫,双手背在身后的岩庆帝钟离。

    这下子,把琳琅吓了一跳,刚想下跪却被钟离打断制止。空疑惑,他看不清发生了什么,而琳琅却在他耳边小声提醒道:是陛下!

    !!

    他们方才的话,都被陛下听到了吗?

    空愕然,但却保持淡定,微微屈膝,放轻声音的说:“娘娘此次元气大伤,接下来还需保养好身体。”

    岩庆帝看了看这个被自己的【继子】带回来的神秘男人,原本一开始没什么好态度,可现下情绪却缓和不少,他抬起疲惫的双眼,只是点点头,“有劳先生了。”

    今日天气晴朗,而算算时间,该是上朝的时候了。

    空跨出太极宫,一旁的御前近侍常爷对他笑道:“先生可前往偏阁歇息,大殿下的禁足已除,现下想必已经在往朝堂去了。”

    歇不歇的,作为医者,有时为了病患几夜不睡的情况都有。空起先在乎魈,听闻他已经被放了出来,心下松了一口绷着的气。可接着,他又放心不下太极宫内的人,回头望了眼身后的太极宫。心中似是有千言万语,脑内千头万绪理不清,却终是只能摇头叹息。琳琅扶着他往准备好的偏阁去,而常爷在太极宫门口等了一会儿,只见钟离看过达达利亚无事后才出来,面无表情的吩咐:去前朝。

    …………

    ……

    这一觉,达达利亚没有做梦,兴许是安神丸的功效他睡得很沉。再睁开眼时已经是晌午了,屋内被不怎么透光的丝绒帘子遮着,有些昏暗,而自己的身边躺着一席室内长袍的钟离。他动了动身子,钟离仿佛也在浅眠此时还未清醒,只是在他动活儿过后,下意识的伸手搂住达达利亚的腰肢。见状,达达利亚突然心里一软,不知为何有些委屈,将整个人又挪进钟离的怀里伸手回抱住他。

    这个男人的怀里让他感到很安心,那种踏实的感觉在心中愈发真实的同时也让他愈发看清自己心里真实的情愫。他眷恋的闭上眼,在人怀里蹭了蹭,像是贪恋温暖的孩童似的。只是这两下,却让搂着他的男人醒了,不仅收了收手臂抱紧怀中的人,还宠溺的笑笑:“醒了?睡得可够久的。”

    “我累嘛……”他闷在钟离怀里娇嗔,亦如往常他们二人缠绵悱恻时的互动一般。钟离的手指插入达达利亚一头蓬松卷发间,梳理着睡得有些凌乱的长发,“身上还有不舒服吗?”他问,随后摸了摸后颈似是在试体温。怀里的毛脑袋却摇摇头,箍住钟离后背的双手也收的更紧。“喝点水?”他又问,仿佛关怀的话说不够似的,达达利亚却从他怀里抬起头,吻了吻钟离的下巴。

    若是平时钟离又要觉得这是个粘人娇气的宝贝,可现下在听了达达利亚晨时的那些话后,心中又无比心疼他此刻的随和与开朗。摸了摸达达利亚的脸颊,钟离才拍拍他的后背:“喝点水润润嗓子。”劝了句,待到人松开手,他便起身走到一旁的桌案上,为达达利亚亲自倒了杯水。

    不假人手的伺候,这让还病着的人有几分熨帖。钟离又问他饿不饿,身体哪里不舒服,达达利亚也只是坐在床上有些懵懵的。待他接过水杯,钟离坐在床边则爱怜的摸着他的头发道:“怎么一病,朕的皇贵妃病傻了?”

    “那真傻了怎么办?”达达利亚喝过水后调笑的问道,钟离闻言则笑着摇摇头:“还能怎么办,朕只好养在身边啊……”

    两人温柔的互相打情骂俏,全然好似丧子与中毒之事没发生过似的。钟离当然不会告知达达利亚今日早朝之时众臣明里暗里谴责皇帝前夜宫宴把京中贵门内眷扣押于嘉御院严加查核有失妥当,指责他因皇贵妃一事而失信不尊重于各贵族。还拿出不少先例来明里暗里的讽刺此举有多么不妥当。钟离冷眼听了,心思却全然都不在朝堂叽叽喳喳的谏言之中。反倒是最后,大皇子魈站出来阴阳怪气的调侃了几句,让众臣一时间哑口无言。

    他说:【本宫倒是不知,月都的贵人们都如此娇贵?不过前一晚在嘉御院挨了冻就如此叫嚣?反倒是皇贵妃当夜中毒后小产几乎没命,谁又为他喊一句冤枉?】

    钟离听罢此话没有回话,这是难得的一次整个朝会过程他一句话都没有说。反倒是台下御史大臣们叽叽喳喳犹如跳梁小丑。魈此言也不过是回报达达利亚第一时间解了他的宫禁,这也让御史台无法以此事拿捏皇帝。

    魈说罢,钟离没有再听下去的欲望,而是背着双手离开。他很困很累,然而却有些事不得不做。

    皇宫大狱内,那名可疑宫人尽数招认乃淑妃所为。口供呈于陛下眼前,皇帝却只是微微蹙眉,并未及时发作。只是命天命军统领将此消息透露给西宫那边,看接下来会发生什么。

    此刻在太极宫的寝殿里,他们二者皆是对对方隐瞒了许多。但这就是最好的局面……钟离想到。

    “陛下,淑妃娘娘在太极宫外跪了半个时辰了……”常爷闻寝殿里有动静了,赶忙上前禀告消息。这让原本室内还安好温情的气氛被突然打破。达达利亚愕然,他无措的看向钟离,对方却给了他一个安抚的眼神。

    可随后达达利亚却道:“陛下在外间见她吧。”

    他也想听听淑妃的话。

    “好……”

    ……

    收拾了行头,皇帝才坐在寝殿外间招了淑妃进殿回话。淑妃惯来娇贵,跪了半个多时辰的她再站起来双腿早已疼痛不堪,贴身宫人扶着她进来时只见她面色很是不好。尽管身穿白衣脱簪请罪,钟离却并没有因此脸色好多少。

    “参见陛下。”她尽管双腿双膝疼痛不堪,却还是再一次跪下磕头。钟离没有什么可说的,只是想听她的口供。淑妃尽管没有与钟离有过多少交集,却依然知晓这位皇帝在前朝做过的许多事迹,对他陌生的同时恐惧是占比最大的。她口中吞咽,半晌才说:“臣妾无罪,还请陛下严查。”

    “你何以自称无罪?有宫人招认,所做之事句句不离你的筹谋。”钟离说罢,从怀中掏出招认罪书扔到跟前。可淑妃却不卑不亢,甚至是瞟一眼都没瞟那罪书。她只道:“臣妾……不敢称自己全然无罪,可臣妾自始至终不曾害过皇贵妃!”

    “何意?”

    “臣妾……”淑妃本想回答,却还是咬了咬唇似乎有些难以启齿,最终她心一横还是直视眼前这位陌生的帝王,直言:“臣妾确实有心于宫宴之中筹谋,可却并非针对皇贵妃,而是大皇子!”

    钟离一听,迟疑的看着她道:“大皇子?!”

    “不错。陛下知道臣妾母家凋零,自父亲战死后臣妾本家便没了朝中倚靠,便是徒留爵位与军权,却是过继给家中旁系。这等情况下臣妾不得不为自己考虑,大皇子如今年轻又是崭露头角之时,臣妾本是想借暖情之酒撮合他与母家侄女的好事。为的也不过是能巩固地位,自始至终不曾有心去害皇贵妃啊!”

    这一口气说完这么多话,钟离却只是默不作声,淑妃见状有些急切,又补充:“皇贵妃尽管有陛下恩宠,可于大月并无根基,臣妾家中却世代有军功,犯不着在他圣眷正浓之时去害他,臣妾没有这么蠢!”说罢,又磕了个头。“臣妾意图坑害大殿下,自请陛下降罪。只是臣妾恳求陛下不要迁怒于臣妾母家。”

    她这般诚恳认罪似乎有些严重了,可淑妃却心知肚明眼前这个英俊伟岸的帝王表面让人心生倾慕,可内心却狠辣至极。若是触到他的逆鳞,便是迁怒一整个家族都不是夸张。钟离默默听罢,这才将视线挪到下首跪着的淑妃跟前。这个女人他从未有一日好好看过一眼,只因他不屑,只因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这个女人野心勃勃,而她所作所为尽数都是为了自身与自己母族的荣光着想。

    钟离有时候在想,权力带来的荣光便是这么好吗?

    “传朕口谕,淑妃意图谋害大皇子,其罪当诛。可念在淑妃自行招认罪行,朕从轻发落。”

    说罢,叹了口气:“降淑妃为庶人,关押冷宫待日后再行惩罚。拉下去罢,朕不想再看到她……”

    淑妃跪地领罪,这一次,她没有反抗与不服。尽管她是个野心勃勃的女人,但出身将门也有几分血性在。做错了的事情,眼见已无回转的余地,也看出了皇帝再不可能在她身上放心思,也只能干脆的劝说自己收手。

    关押冷宫便关好了,她此次被人诬陷,自己并非真正的清白想必日后也再无翻身的余地。也好在她在这之前,已经修书一封送出宫外,请母家替自己求情放出宫去。

    ——

    而内殿中,达达利亚听了淑妃的辩解,说的大概与他知道的一般无二,没什么新奇。可她却有一件事说到了他的心头:皇贵妃在大月并无根基。

    是啊,原身是个和亲王子,其母国势力太小。原书里他也只是个一句话概括一生的小角色,现下所拥有的一切不过是皇帝所给他的。恩宠正盛,然而他所拥有的一切也都是泡沫,看似膨胀,却实则戳破了便一无所有。

    而钟离,自始至终都在为他考虑——让重云与胡桃做他的继子继女,让他去接触月都贵族,甚至在宫宴开始前怕他被人瞧不起,把传国玉玺上的兵符给他带着全了他的面子。这些举动尽是想要维护他,也扶持他……可是他自己呢?

    达达利亚有些自卑的想:他是不是成了钟离的累赘呢?

    不成,现在不是纠结这些的时候,他不能胡思乱想!当务之急是找到下毒手的元凶!

    他甩甩头让自己清醒一些,却被进入寝殿的钟离撞见,还以为他又不舒服了赶忙来到床边。“是不是又难受了?”钟离关切一问,而达达利亚则回头看着这个男人,回想起就在两个多月前他们初结缘,钟离还总是一副板正严肃的态度。

    现下却能在自己面前崭露最真实的情绪。

    达达利亚有什么情愫几乎呼之欲地出想要表述,可到了嘴边却还是吞了回去。他笑着摇摇头:“不是,就是躺久了身子不舒服。”

    “那朕陪你在屋里走走?外面冷,你刚病好些,不宜出去吹风。”

    “陛下为了我受累了。”达达利亚却没有马上回他,而是伸手抚了抚钟离面上带着点乌青的眼圈。钟离晓得这句话一语双关到底意味着什么,并没有马上回答而是享受着怀里少年抚摸自己的轻柔力道。他宠溺的用额头顶了顶对方的,轻轻调侃了一句:“你昨夜叫了朕的名讳。”

    达达利亚一听有些吓了一跳,自己真的……等等,昨夜?那不是钟离为他解春药药性……那岂非是……在床上,做那事儿的时候?!!!

    自己真的就直接把名字叫出口了?!!!

    他咻的深吸一口气,正欲抬手捂住嘴却被钟离抓了个现行。“叫都叫了,你还想抵赖不成?”

    达达利亚小心试探:“陛下要罚我吗?”

    “要,当然要罚。”

    好吧……果然古代礼法森严,有的事情不能做不能说,规矩就是板上钉钉没法反驳的……

    钟离看着怀中的少年一副认了命的样子倒显得颇为可爱,他故作思索,嗯哼了半天卖关子,最后才说:“就罚皇贵妃为朕也做个荷包吧?”

    哈?

    就这?

    钟离一定不会直接的说出来,他还挺喜欢达达利亚那么直接叫他的。

    ——

    屋内愈渐温情与欢快的气氛掩盖了不久前才发生的噩耗与悲伤。可毋庸置疑的是,这一次的事情都在钟离与达达利亚二人的心中留下了不好的痕迹。

    只是他们两个人,尽管互相都不再提及伤痛,却依然都忍着什么情绪没有对对方说清道明。

    淑妃在贬斥为庶人后,迁入冷宫当日于常公面前写了一份认罪状,其中将她自己做的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交于刑部。无独有偶,她还提供里一份账本,关于内务府总管陈公公这些年收受西宫贿赂的账册。这其中不乏有她的,也有他的眼线传来关于许多其他宫妃的。她记下这些也无非是暗中想拿捏陈公公与西宫众嫔妃。她母家乃是将门,将门日子说白了就是过得清减,并不富裕。而她身为后宫位分最高之人,尽管母家荣光,可时间长了也不过是旧尊荣罢了。这份账本她一直捏在手里,就是想捏住一些家门富贵嫔妃的把柄。

    这本东西过了陛下之眼后,倒是数量触目惊心。而其中叶家这些年偷偷摸摸的托人送进宫不少金银钱财,西宫多次的宴席均是叶昭仪自掏腰包。作为西宫位分行二的嫔妃,前淑妃也只是与她有表面交情。二者没有利益与恩宠纠葛,到能当个朋友交往。

    然而前淑妃还是着人留意了她在宫中的每一举动,现下手头这惊人的账,让钟离看愤怒不已。

    大牢里押禁的那名宫人起先将脏水泼到了淑妃身上,而在前淑妃认罪过后,又用了刑那人才招认自己本是听命于内务府总管陈公公的命令在嘉御院的偏阁里打扫了焚烧过的香灰与盛了毒药的碗。

    天命军的审案没有心慈手软,大统领当即寻人前往内务府搜寻。原本得知淑妃贬斥后陈公公以为自己不再会受到牵连,可他却并不知晓淑妃之前到底招认了些什么。这下把他打了个措手不及,而陈公公落狱后也不是个嘴巴严的,第一时间把叶昭仪参与其中之事倒了出去。

    没过多久,钟离便招刑部尚书入宫,宣判了叶家小儿的绞刑死罪。

    一时间,原惠英伯,即现工部侍郎叶家本还有冒头之势,现下却因其小儿的死罪,一些以前犯下的罪行也被御史翻在了明面上,对叶家口诛笔伐了起来。

    但钟离却并没有想要立即处置,而是查处叶家,禁足叶昭仪。

    并将大狱中陈公公的口供,与前淑妃的账本送到了达达利亚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