砂金莉希娅
砂金×莉希娅
每当夜幕降临，埃维金人便会燃起篝火，围坐在一起欢歌跳舞、嬉戏喧闹。 即便身体不再是人类，已然是智械的莉希娅也会感受到夜晚对其灵魂的天然号召力。 纯黑锃亮的圆桌上放着早晨翻阅过一遍的报纸，上面的头版头条是匹诺康尼的谐乐大典，边缘处留下了手持的折痕，经过了一整天的挥发，淡淡的油墨味已经不再新鲜。旁边的橙色沙发上放着简单的双人行李，还有套着镶嵌有绿松陨石外科的平板电脑，以及一两张花纹繁复的手织披肩——女款的，一看就价格不菲，上面有紫色的绣花。 莉希娅从套房自带的小厨房里走出来，踏过朱红色的天鹅绒地毯，把白瓷盘子放在圆桌上磕出轻响。上面放着手作三明治，蒸过的吐司松软可口，切去面包边，再夹上被温水烫过擦干的生菜和抹了橄榄油的火腿片，是一顿健康美味的简餐。当然这不是她做给自己吃的，而是做给购买了自己的主人——砂金享用的晚餐，不过墙壁上的雕花挂钟滴答作响，显示现在早就过了晚餐时间。 莉希娅侧身看向贝壳外观的豪华水床，借助幽暗的暖色壁灯和周围闪烁着棕榈树图案的液晶屏，可以看到砂金正穿着轻薄贴身的黑色睡衣躺在中央。映着流光的水波微动，浸泡其中的鎏金色碎发也变得稍显凌乱，柔美的脸上是安睡的沉稳，胸前随着呼吸缓慢起伏。莉希娅的视线拂过那似洁白象牙精雕细刻出来的薄唇鼻翼，心想他如果不睁开那双令人联想到孔雀尾羽的三色眼睛，至少他看上去不会显得……放荡不羁。 ——也更像是我的卡卡瓦夏了。 慢步走到床边凝视着砂金安静的睡颜，莉希娅无言地想道，纤长的羽睫在她姣好却呆板的脸上扫落一片温柔的淡影。她伸手轻轻触碰砂金光滑的脸颊，或许是感受到熟悉的温度靠近，睡中砂金也不自觉地把头侧了过来贴上自己的掌心，莉希娅莫名感受到一种类似于被猫咪讨好的感觉。 不过随着花边袖口的翻开，光滑柔软的手腕从中露了出来，上面没有一丝伤痕，反而让莉希娅鲜红色的眸色一沉。身为智械最大的便利，当然是在割腕自杀后只需要更换零件就能康复，至于那割得过深只有人造皮肤勉强连着的双腕，已经被砂金打包处理了，由于丢出去会引发恐慌，天知道他是怎么处理自己的残肢呢？ “就算这种程度的自毁不会让你丢了性命，但请你不要再做这种吓人的事情了……你问为什么？这是主人的命令。” 想起那时候的砂金瞪着泛出血丝的眼睛，非常严肃地和自己说话的态度，莉希娅还是不太明白他眼眸中流淌着的是什么情绪。就像是在现实中看到末日重现，让他全身的羽毛颤栗地竖起，在惊恐彷徨中被推举到了紧绷的边缘，最后勉强隐忍下来的莫名情绪。 是踩了主人的地雷吗？莉希娅歪歪头，还是一副不以为然的平静表情。自己之所以会尝试割腕，正是因为自身埃维金人的灵魂和智械rou体不是原装匹配的关系，匹诺康尼的水床抗拒着她的入梦。自己身为星际和平公司、石心十人砂金的贴身女仆，看着酷似卡卡瓦夏的砂金每晚独自入梦，在梦中世界里为了公司的计划四处奔走收集筹码，本就让莉希娅感到遗憾。再加上最近砂金在梦中遇到了难题，自己却只能趴在池子边缘干着急，无能为力的现实让莉希娅感受到了强烈的挫败感。 这次的匹诺康尼之旅，是星际和平公司为了回收对匹诺康尼星球的掌控所展开的一场计划，作为前锋的砂金首当其中成为了家族的眼中钉，谁能保证主人在凶险的博弈中一直平安无事、全身而退呢？莉希娅自认为自己对砂金的主仆感情不算深，但砂金是至今为止遇到过的对自己最温柔的主人，也是在雨天大屠杀中残存的埃维金同胞，就算程序里没有必须服从主人的指令，莉希娅还是会对他有所心软。 ……更重要的是砂金的那张脸和那双眼睛，和受到地母神赐福的卡卡瓦夏太相似了。就算见证过无数埃维金人的死亡，莉希娅也不希望死亡的气息拂上他的脸，哪怕让自己第二次付出生命也在所不惜。 “当时在梦里突然看到一个灰发的人砸下来，还是jiejie保护了我才没有被砸中，真是太好啦！” 哪怕曾经还能波澜不惊地看着砂金孤独入梦，直到那天出门替砂金在现实中收集情报时，莉希娅无意间听到了一对路人姐弟的聊天。姐弟，仅仅只是这样的关键词就能让莉希娅停下脚步，人造的心脏也如生前那般加速活跃，为什么普通人都能做到的事情，我却做不到呢？jiejie不都是应该保护弟弟的吗？ 于是在回到酒店套房后，趁着砂金还在水床中入眠，莉希娅拿起寒光闪烁的匕首刀起刀落、表情决然地割开了自己的双手皓腕。喷涌而出的非人之血染红了整片水池，在这份剧烈的疼痛中，莉希娅闭上眼睛把自己淹没在晃动的池水中，妄图用这种方法潜入匹诺康尼的梦中。至于砂金醒过来后发现自己浑身浴血，脸色惨白的莉希娅紧贴在身边一动不动，吓得心脏漏跳半拍就是之后的事情了。 “算了，就算我无法在梦中帮到砂金，我在现实中也可以。” 手里拿着沉甸甸的黑色行李袋，里面装有各色闪烁着光芒的宝石，这次出门莉希娅没有提前给砂金打报告。在踏出锁孔形状的房门前，她的眼睛平淡地扫过沙发上砂金新购置的织物，那是会让埃维金女子绝对心动的美丽工艺品。当然她没有去碰，因为接下来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去做，没有心情向他人展示心仪的织物啊。 ** ——有谁见过那重要的行李袋？那个装有破碎基石的行李袋。 琥珀纪2158纪，「谐乐大典」再度召开，传奇大亨「钟表匠」向全银河发出信函，邀请一众派系前来争夺其宝贵遗产。受此影响，即便晚上有许多人选择沉溺梦中，在富丽堂皇的白日梦酒店里仍然有不少人保持清醒。现实中的空气中流淌着悠扬的女子歌声，巨大的墙壁上挂着闻名银河的知更鸟广告牌，五彩斑斓的光影覆盖了整个匹诺康尼的表面，仿佛只要畅饮美味的苏乐达，就算不入梦，也能在现实中遗忘外界的丑陋和残忍。 把青翠的祖母绿赠予纯洁的女孩，她说那款行李袋虽然是高档款，可在这里不算少见。 把金澄的猫眼石赠予疲劳的服务员，他说可以帮忙查看今日寄存有无同款的行李袋。 就在覆盖了整个匹诺康尼星球的酒店街道上，衣着华贵的智械女子，正把一袋闪烁着火彩的碎石当做投路石，四处询问着可能知晓的人。瞧那保养得泛着珠光的及地金发，还有材质柔软舒适的长裙和别在鬓角的蝴蝶装饰，中间的束腰勾勒出她苗条的身材，让路过的大家都以为她是哪家的千金小姐，谁能想到她拥有来自穷苦星球上的埃维金人灵魂？所谓21克的人类灵魂重量，到底保存在心脏还是在大脑？明明莉希娅的rou身已全部腐朽，谁能想到她的灵魂可以寄宿在智械之中？ 若无法用科学的方法解释，就要用虚无缥缈的神佑来解释吗？要知道埃维金人的信仰不是被大众承认的星神，只是边陲遗民的宗教信仰，又怎么可能会有如此能力，倘若被某位蓝发的学者知道了，一定会嗤之以鼻吧？除非……宇宙间的三神或许代表一位神的三个侧面，如果是对色彩敏锐的艺术家，一定会发现同谐的希佩、秩序的太一、三重眼的芬戈的重合率实在太高。 若是这样的解释，倒也能圆得过去。 但对于莉希娅而言，她已经不在乎自己是因为谁才变成这样了。哪怕记忆磨损，她也记得那夜的地母神诞辰之日风雨交加，深灰色的云雾如巨兽般吞没了天上女神卧榻的极光，这本是不祥之兆，但所有的埃维金人却感到前所未有的振奋。因为这是母神在呼唤他们，埃维金人有仇必报，只要穿过了今晚的暴风眼，必然永远皈依在母神身边。 而莉希娅，她作为负责把部落举办庆典的时间泄露给卡提卡人的角色，早就和其他族人一样猜到市场开拓部的奥斯瓦尔多对他们展开了一石二鸟的计划。他对埃维金人开了空头支票，公司不会来救助埃维金人，但公司会帮助埃维金人歼灭卡提卡人。既然如此，就让被母神赐福的卡卡瓦夏活下去吧，让剩下的所有族人拼死阻挡卡提卡人的猎杀，让所有的幸运都归于卡卡瓦夏！ 年轻的少女面对死亡会害怕吗？求生欲是人的本能，在刀刃如暴雨般击中自己的身体之前，莉希娅压下惧意做好了死去的心理准备，是埃维金人主动选择了死亡，在卡卡瓦夏头也不回的泣哭中泛起了挥之不去的血雾。 然而……在被卡提卡人虐杀之后，无法消减的剧痛让莉希娅躺在深红的泥水中痉挛不已，她很确定自己踏过了那扇门，为何还会以残躯复活？ 在断喉的痛苦中无声地持续了一天一夜，直到被市场开拓部的黑衣人发现了和破布无异的她，才马上把本应成为救助对象的莉希娅当成研究对象送去了科研单位。原本美丽的金色眼珠早就从眼眶里被挖了出来，被卡提卡人踩碎后未能变成金色的蜂蜜，从人类沦为常见的智械量产机后，重新安装的眼睛便像血一样猩红。就像是珀尔塞福涅在冥府里吃下的红石榴果实，死亡确实给金色的她留下了挥之不去的残红。 拥有人心的智械过于罕见，当人不再拥有人类的躯壳，还能拥有人权吗？显然这样的伦理问题不在科研单位的思考范围内，他们还想复制自己的本体，好制作出更多能理解人类的智械量产机已供奴役。但正如人类的灵魂只有一个，莉希娅的意识也只有一个，其他生产出来的量产机纯粹是多余的空壳，在前一具rou体受到致命损伤之前，只能处于休眠状态。意识到莉希娅不能给单位带来经济价值，莉希娅便被他们从手术台上拽下来卖给了奴隶主们，十多年来一直在不同的主人手中辗转流离。 ……十多年来，她都很想念自己的弟弟卡卡瓦夏。 哒、哒、哒。正当莉希娅为痛楚彻骨的回忆复苏而揉着太阳xue，一个绣着红白双色花的手鞠球从阶梯一层一层地跳了下来，稳稳停在了莉希娅尖尖的鞋面前。她弯腰捡起往上方一瞧，只见一个江户星球风格的双马尾少女正背着手站在那里，头上别着精致的狐狸面具，眉眼弯弯透露着可爱的狡黠。 “你的球掉了哦。”走上前去稍稍欠身把球归还，莉希娅的手又摸向了自己的行李袋，她觉得红宝石很适合眼前的少女，希望能从她的口中听到自己想要的信息。 “——你为什么想要帮助那个小孔雀呀？” 然而少女没有接过慷慨赠予的宝石，她的手指点着脸蛋，歪着头俏皮地盯着自己。莉希娅微微瞪大眼睛，看来对方是砂金的熟人？好在跟着砂金在公司里工作了一段时间，她已经不再会一惊一乍了，如果是其他智械，估计会说因为那是很温柔的主人，我是被买下来的奴隶，没有选择权；但莉希娅不一样，她收回宝石平静地回答道：“因为我透过他看到了我的弟弟。” “哎～这不就是把别人当代餐嘛。呵呵，面对脑部神经偶尔脱线的智械jiejie，没想到他能隐忍这么久。”像是找到了不小的乐子，双马尾少女的表情顿时饱满起来，小小的酒窝浮现在坏笑着的脸颊上。莉希娅困惑了，她听不懂后半句是什么意思，但对于前半句她选择了默认。 不同于温柔听话的卡卡瓦夏，砂金是锋芒毕露、个性张扬的风险爱好者，挂在脸上的笑容就像是隐藏了真心的面具，他相当于一个精致美丽的气球，只有身边的熟人才能看出他内在的空虚。唯二和卡卡瓦夏有相似地方的……第一是他们确实长得像。第二是当莉希娅看着砂金靠与命运博弈的强运赢得如今的地位，她不可避免地想到了以前卡卡瓦夏为了夺回自己的项链，和卡提卡人赌沙漠中的小鸟何时死去的事情。 这是高风险高回报的投资，所幸砂金成功了，卡卡瓦夏也成功了。 “请问，你是否知道砂金重要的行李袋在哪里？”神秘的少女看着并不简单，莉希娅礼貌地问道。 “这么重要的东西，不可能这么快登场吧？就算你不急着寻找，随着剧情发展，各方势力也会让行李袋发挥真正的作用。”少女把玩着自己的发梢，漫不经心地回答。 而莉希娅rou眼可见地低落下去，难道在匹诺康尼的剧情里没有自己也无所谓吗？自己对砂金的担心，也是一种多余的感情吗？ “好啦，在匹诺康尼还丧着脸也太格格不入了。虽然我对小孔雀开了井盖的玩笑，但你我同为女性，我姑且不会欺负你啦。”敏锐地察觉到莉希娅的心情，少女娇笑起来，故意凑到她的耳边吐气如兰，“提前告诉你吧，小孔雀其实也在赌，赌小鸡仔没有发现行李袋的秘密。至少，那个行李袋目前还在匹诺康尼里游离，还没有上交到与小孔雀对赌的家族手中。” “……！”莉希娅的掌心顿时收拢成拳，砂金居然把那个重要的行李袋也当成筹码？她咽了咽口水，侧眼谨慎地观察着少女的反应，“如果我提前把行李袋拿回来，会不会更好？” “嗯……如果提前拿回来就会开启支线剧情，说不定连第三方小灰毛也会参与其中……呵呵，好像很有趣呢！”张开嘴巴俏皮地哇了一声，少女和莉希娅拉远了距离，蹦蹦跳跳着在夜幕下转了个圈，夜生活的喧哗也盖不了她银铃般的笑声，“虽然你改变主线的可能性很低，但我不介意看一场支线女主角的表演，让看了很久主线的我所紧绷的神经放松放松~” 然后，少女就像红色的金鱼从莉希娅面前游走，不可思议地消失在了霓虹灯蓝色如水的光影中。吃惊的莉希娅小跑着追了上去，但在挤开人群后，怎么也找不到那位异国风情的少女了。占据视野的，只有一座无法被忽视的宏伟建筑物驻立河流对岸，高高悬挂的广告牌已经彰显了赌场的身份，束束射灯让鎏金色的建筑物外表看着更金碧辉煌。 是那位少女给自己指明了赌场的位置吗？莉希娅觉得不是，她没必要让自己来赌场，只是离开的方向正好在赌场这里罢了，但全宇宙最大的赌场……确实是收集情报的不错去处。想到这里，莉希娅掂量了一下手中行李袋的重量，还是沉甸甸的，既然筹码足够，就没有转身离开的借口了。 匹诺康尼闻名宇宙的最大赌场，可不是一句客套话就能概括的纸醉金迷不夜城。和传统赌场只有暴发户式装修和红地毯的刻板印象不同，光是内部的划船水路、和可以购买全星际一切商品的排排商铺就让人惊叹，也更别说入口大厅那高距八米，走在其中仿佛漫步在电子花海的巨型裸眼3D鸢尾花作品群有多么令人震撼。 休息室和过道的顶层是描绘了许多星神宗教画的七彩穹顶，当然最大最震撼的穹顶是赞美同谐星神希佩的神迹。白金色菱格的地板一尘不染，光滑得像一面镜子，悬挂高空的纯白水晶灯和两旁镶金镀银的罗马柱子保持沉默，日复一日地听着游客们的步伐在空间里回荡出或沉稳或急促的旋律。 “您好，美丽的小姐。” 踏入仅限成年人入内的封闭场所，柔软的天鹅绒地毯吸收了高跟鞋清脆的脚步声，附近的工作人员马上走了过来，微微鞠躬热情地招待着新来的客人。莉希娅微微点头，她闻着这里说不出是铜臭味还是香水味的空调冷气，红色的眼睛环顾四周人头泱泱的热闹场景。围绕赌桌的人身份各异，手握钞票的人随处可见，但现在的年轻人不一定都具备砂金的实力，可以年纪轻轻就手握权力，如果想打听石心十人的行李袋在哪里，最好是在有一定年龄的赌客上试试运气。 漫步在黄金艾迪恩代币哗哗滚动的白噪音中，莉希娅低头思索。砂金的行李袋是办理了托运业务后才失踪的，砂金曾经对自己调侃，怕不是家族担心公司用基石搞事情，所以才偷偷扣了下来。但莫名扣留客人的行李肯定会被公司借题发挥，所以对外宣称是失踪、会帮助寻找行李。砂金曾和自己一起检查过公司寄过来的监控录像和行李检收名单，意料之中地没有问题，看来家族是打算用其他客人不小心取错件、工作人员是业务不精的临时工为理由搪塞公司。 ——好吧，既然家族想演一出闹剧，那应该有收到了好处的第三方扮演取错件的人。莉希娅要在家族前往第三方取走行李袋之前，抓紧时间探究到行李袋的下落。 即便身体是智械，但莉希娅仍然和过去的埃维金人一样，擅长利用仅有的武器博取陌生人的好感。她先用不值钱的珠宝碎石，在目光短浅的年轻赌徒那里询问到和砂金办理托运业务的时间差不多的客人名单，然后又用赌博的方法，从各色人员的口供线索中筛选掉托运时间排在砂金前面的客人，因为只有时间排在后面的客人才有资格扮演记错存储时间、取错件的演员。 赌场里的博弈不输给战场和商场，得亏莉希娅在砂金那里学习过技巧，再加上通过观察摇晃器皿的力度和角度，用骰子赌大小的胜率竟高达七成，让她没有在找到目标人物之前就亏空大批珠宝。最后，莉希娅把目光投向了一群围坐在偏僻位置的中年皮皮西人，他们或许有资格扮演家族安排的取错件的人。 “你在寻找那个漂亮的行李袋？那是你的行李袋吗。” 坐在正中央位置的皮皮西人老板抚摸着用精油打理过的胡须，刚才时而响起的欢呼声已经告诉他，这位美丽的智械小姐在赌场里取得了不俗的战绩。而她的目的是为了寻找失物，这点手下们也提前告诉自己了。感受到对面娇小的身躯里蕴含着犀利的审视，站在赌桌对面的莉希娅不卑不亢，腰杆笔直地回答道：“不，那是我主人的失物。” “是主人命令你来找行李吗？”皮皮西人老板听着莉希娅在提及主人时毫无谦卑的语气，眯着眼睛思索一番，再看到对方保持沉默后，又看似友好地做了一个请坐的手势，“哼哼，刚才和我赌博的都是男性，来一位美丽的女性换换口味也很好……你的头发秀丽得像是金色的蜂蜜，和真人的秀发毫无差别。” “……”莉希娅的表情微微抽动了一下，她下意识捂住了自己不再是蜂蜜的眼睛，又镇定自若地轻轻放下。 她优雅地坐在了他人搬过来的柔软座椅上，从行李袋中亮出了自己的筹码，比起刚才投石问路的碎石，此刻列在赌桌上的宝石都克数不小，有托帕、翡翠、珍珠和欧泊，不含杂质价值不菲。抬起下巴看着莉希娅展现出来的诚意，皮皮西人老板也不刁难，挥挥手让手下准备德州扑克，“由于我也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拿走你主人的行李袋，如果你赢了我，我就带你去我的地盘，允许你随意寻找。” 德州扑克，这个赌博玩法不仅要看运气，还结合了策略技巧和心理战，老派的皮皮西人老板都喜欢玩这个。发牌员已经到位，他打量着莉希娅的眼睛笑了笑说道：“智械的眼睛似乎很擅长观察？那就不要玩骰子了，来赌纯粹的运气吧。” 莉希娅略微点头，站在圆弧桌子后面的发牌员便拆开了新扑克的包装，在所有人面前熟练地洗牌切牌，给莉希娅和皮皮西人老板发了两张底牌。莉希娅轻轻掀开双牌的一角，运气算好，没有弃牌，付出一捧宝石和对方同时下注。接着，发牌员又在桌面发了五张公共牌，莉希娅轻轻深呼吸，德州扑克的玩法其实不算难，要么用手中两张牌和桌上五张公共牌完成最好的五张牌，要么假装自己完成了最好的牌。 ——只要不出千，以智械平日里的看不出表情流露、难以施展心理战的冷脸，胜率纯粹由命运控制。 第一轮的底牌花色不同，通过抽取公共牌，莉希娅凑到了「一对」A和三张散牌，不是五张散牌比大小的手气也算好了。不料皮皮西人老板展开的牌面是「三条」，看着三张同样的牌和两张散牌，莉希娅失去了欧泊。 第二轮的手气比第一轮好些，光是底牌就能凑成一对，莉希娅顺利抽到了「顺子」，连续五张牌让她恢复了一点底气。但皮皮西人老板的牌面却是葫芦，三张同样的牌和一对牌，足以让莉希娅失去珍珠。 第三轮的手气非常糟糕，看着手中由五张散牌组成的「高牌」，让莉希娅都怀疑自己是不是应该弃牌。而皮皮西人老板的「四条」接踵而至，四张同样的牌和一单牌，如此不正常的运气让莉希娅失去了翡翠。 第四轮……也输了，莉希娅失去了托帕。 “你已经没有其他筹码了吧，回去吧。”把玩着刚刚夺取过来的珍贵珠宝，皮皮西人老板的喜悦溢于言表，或许他就是喜欢收集美丽的宝石，莉希娅手中的筹码精贵得不像是普通智械会拥有的东西。而莉希娅本人仍然冷着一张脸，看不出她是在懊恼筹码的损失，还是在失望自己帮不上主人的忙。 “稍等……能让我看看吗，行李袋的照片。” 突然，新的男声吸引了莉希娅的注意力，原来是坐在皮皮西人老板旁边的人类赌客发话了。他摁着照片拖了过去看了半分钟，布着皱纹的脸庞微微皱起，然后抬起头看向莉希娅，“我好像见过呢，因为我也办理了托运业务，似乎看见有人推着行李拖车带走了那个行李袋。” “真的？”莉希娅的语气微微上扬。 “哼……情报不是免费，你想知道？就得用赌场里的规矩来赢取，可惜，你已经没有筹码。”人类把照片轻轻弹了回去，莉希娅稳稳接住。她抬头仔细打量着对方身上的信息，推测他可能是某个公司的总经理，他的身后也跟着若干手下，脖子上无一例外地烙下了编码，和砂金脖子上的奴隶编码如出一辙。 “我有。”莉希娅不是把所有鸡蛋都放在一个篮子里的女人，她从长裙的束腰夹层取出了最后的黄金，这是砂金赠送给自己的礼物，上面有埃维金的传统花纹，是每个埃维金父母都会给孩子准备的护身符。 “这看着更像是你的私人物品，不像是你主人的东西，你不介意吗？”打量着似乎蕴藏有家庭传承历史的纯金护身符，人类没有马上答应与莉希娅的对赌，还摸着下巴若有所思，“而且，上面的花纹……总觉得在某本历史书上见过，是什么种族的宗教花纹呢？一时间想不起来呢。” “我不介意。上面的花纹是……算了，如果你认不出来，那就没有探究的价值。”莉希娅抚摸着上面的花纹回答。 “还有一件事我不理解，你为什么要为你的主人这么努力，是因为你是他的情人吗？”八卦是人类的天性，他的眼睛里满是对男女私情的探究。 “不是，只是因为他像我的弟弟。” “智械有弟弟……？长什么样？” 莉希娅身上的谜团还有很多，人类好奇地随口一问，没想到就打开了她的话匣子。刚才还一直无表情的她，竟突然唇角上扬露出了和真人般生动的幸福笑容，开始滔滔不绝：“我的弟弟……每天早上都会先喝点冷水，因为这样能使身心一下子变得清醒。然后会确认接下来的耕作行程，跑去田地里熟悉植物和观察气候。之后，他会去阅读关于我们的诗歌，研究我们的占星术。他也会关注族人和异族人的动向，哪怕是调查卡提卡人的兴趣和日常也不在话下，我不止一次说过那样很危险，但是……他对我说过，只凭运气是赌不赢的。就好比我的主人也说过，只有筹码可做不成生意。” 啊……？那个女人是在说咱们公司的砂金先生吗？ 就在不远处，一个率属于星际和平公司的普通职员走过，忍不住皱着眉头在心里吐槽。他是来这里休年假的，赌桌那边围了一圈的人，他并没有看到莉希娅及地的金色长发。 “……你在说弟弟的时候偶尔会提一嘴主人，你主人不介意？”再让莉希娅说下去感觉会被她洗脑，人类忍不住抬手制止了她对弟弟的恐怖宣传力。 “啊？我不知道，没观察过主人的反应呢。”莉希娅不假思索地回答，脸上的表情也从刚才的欢喜迅速收敛为日常的冷漠，语气理直气壮：“而且能成为我弟弟的代餐，是主人的福气啊，不对吗？” ——卡提卡人？ 就在莉希娅和人类你一言我一句地交流时，刚才和她对赌过的皮皮西人老板的手微微抖了一下。他又仔细地看了看纯金护身符上的民族花纹，顿时觉得刚才夺来的战利品十分烫手，他把宝石们放在原处没有带走，和手下们一起默默离开了这张赌桌。 真遗憾，皮皮西人老板和路过的公司职员都没有看到第五轮对赌的结局。好消息是莉希娅的手气变好了，居然凑到了「四条」，四张同样的牌和一张单牌，按理说胜率已经很高了。但当对面的人类摊牌，竟然是同样花色五张连续的牌组成的「同花顺」，莉希娅只能败北，而且她压根没看出来，对方的出千水平比皮皮西人还要娴熟。 “你还想知道行李袋的下落吗？” “……我还有筹码。” 连护身符都失去了，莉希娅的手指有点颤抖，这是她的灵魂在发出抗议。从靠近这张群狼环伺的赌桌开始，自己的运气就变得太差了，就算是背负着人生故事的智械又如何？莉希娅和其他水平不足的年轻人一样，被经验阅历更为丰富的老年人无情碾压了。她隐约觉得自己深陷泥沼，而泥沼深处有自己想要的那颗星，敢问，自己是否要冒着沉没的风险去拾取那颗星？ 喧闹的赌场噪音传不进莉希娅的耳膜，在寂静中，她的视线停留在自己光滑的手腕上，当时无法入梦的焦急再次涌上心头，诱使她做出了同样的行动。在众人的注视下，她取下了脖子上与蝴蝶丝带搭配在一起的绿松陨石项链，静静地放在了赌桌上，和之前的纯金护身符相比显得过于寒酸了。但不等他人嘲笑，莉希娅把手贴在胸前，语气冷淡地说道：“我赌我自己。” 人群中传来小小的惊叹声。 “那袋行李真的有这么重要吗？让你甘愿把自己给卖了？”人类的表情也变化巨大，他重新审视着莉希娅，身为赌场新人，没有人知道她的详细情况，让人类分不清眼前的智械少女究竟是主人的舍弃之物，还是她有舍弃主人的无谓心态？如果如果她觉得离开主人也无所谓，做出如此反叛的举动，那她又因何想为主人做到这个地步？真是太好奇了，人类甚至想打开她的脑子看看代码是如何编写的。 “……对。”对周围的不解视若罔闻，莉希娅在心中衡量了一下行李袋里装着的东西和自己的身价，多么简单的算术题，她是自愿的。 事情太顺利了，人类的眼珠子轻轻转动。不过眼下的发展也符合自己的期待，在皮皮西人老板和莉希娅对赌的时候，他便在赌桌旁观察了好一阵子。或许从一开始，他就想用在赌场里合法的手段赢取一个被调教好了的、掌握多种语言和赌博才能的智械奴隶，既然有主人把私人财产落单在鱼龙混杂的赌场里，那被自己拾走也没问题吧？更何况自己的公司和星际和平公司有合作关系，一般阶级的贵公子发现女仆被别人赢取了，多半会把她直接舍弃的。 “好吧，那就发牌吧！” 得到了双方的许可，发牌员再次发牌，第一轮是不可思议的全局平局，在最后的比牌过程中，莉希娅和人类手中的牌型不差且完全相同！第二轮是手中无两张相同牌面的平局，人类手持红桃2和梅花2，而莉希娅手持方块2，没有任何一张公共牌可以与两名玩家的手牌组合成相同的牌型，难道是莉希娅的手气回来了吗？！ 但不等她高兴多久，在第三轮的最后比拼中，看着对方的牌型，再看了看自己手里组不起来的烂牌，莉希娅的红眸里失去了这种颜色该有的温度，她平静地把五张牌丢在桌上，她输了。 ——或许自己就不应该一个人来赌博。 “很好很好，没想到今晚最大的奖品是美丽的智械小姐。”只有桌子对面的人类喜笑颜开，没想到来赌场消遣竟能免费得了个漂亮的智械，今晚的自己真是非常好运。站在他身后烙有奴隶痕迹的手下们也纷纷鼓掌贺喜，或许是智械的眼睛敏锐，也或许是旁人对这种程度的小事见多不怪，莉希娅看到每一个手下的手腕上均有伤痕，刚才只是双臂垂下被衣服遮挡住了，所以才没看见。 莉希娅的指甲在桌面上轻轻抠出了痕迹，看来，眼前的新主人也很喜欢虐待奴隶……自己该不该学习人类的幽默感，说幸好自己早就习惯？ “你会觉得我很无趣的。”双眸放空地看着某一处，莉希娅想起了以前的主人们对自己的评价。 拥有人心的智械随着莉希娅的封闭自我，变成了一个可有可无的销售噱头。在她身上无法用语言羞辱获得快乐，于是前任主人们根本不爱惜自己，毕竟有不少休眠中的备用身体，莉希娅不止一次品尝到了死亡的滋味。有些主人还有jian尸癖和暴露癖，于是让拥有意识的莉希娅站在一边静静地看着备用躯体被折磨得七零八落，期待她能露出有趣的表情。 可惜，前任的主人们都遗忘了或不知道莉希娅曾经是埃维金人，因为见过和体验过更血腥的种族灭绝，这种程度的SM已经吓不倒她了。她的前任主人们不止一次觉得和死人无异的她很无趣，所以才把她不停转手卖掉。 “为什么会觉得你自己很无趣，难道你的现任主人这样嫌弃过你？放心，我不一样。”人类不知道莉希娅心里在想什么，他的脸上尽是不怀好意的笑容，因为在心里已经指定好了调教她的计划。见莉希娅对自己的自夸无动于衷，他耐着性子伸出手去，想快一点把战利品收入囊中，“从此我就是你的新主人了。当然，为了表扬你为了前任主人牺牲自己一切的勇敢行为，我也会把行李袋的下落转达你的前任主人。” 莉希娅神色寡淡，她愿赌服输。但看着对方伸过来的那只大手，看着对方掌心因为长年手持皮鞭而磨出来的厚茧时，莉希娅突然把人类幻视成曾经凌辱过她的前任主人。不属于人类的人工心脏开始加速跳动，看来，自己仍然没有克服害怕的情绪，莉希娅不安地闭上眼睛，身体被冻结了，一动不动的自己会被新主人当成物件随意地拎走吗？ 就在这时，一股熟悉的香味从后方传来。莉希娅马上就认出来了，这是匹诺康尼奥帝购物中心推出的限量香水「无尽长夜的狂喜」。这款香水的香气自由奔放又有些散漫，隐藏着些许危险的味道，能表现出使用者的内心，某人很是喜欢。 “——你在说，谁是她的前任主人？” 香水味比人更先到达，当砂金的声音从身旁扬声炸起时，莉希娅睁开眼睛抬头看去，只见人类即将触碰到自己的手腕已经被他紧紧掐住了。红色的眸子在瞬间升温，莉希娅都不知道自己的表情早已流露出了安心感，眼中的砂金堪堪覆盖着后颈的金发略显凌乱，好像只是简单梳理了一下？然后他低下头来，压低声音对自己无奈地咕哝道：“希娅……我的行李袋在哪里，难道我还不知道吗？” “什么……？！”比自己矮一截的年轻人差点就要把自己的腕骨给掐碎，吃痛的人类龇牙咧嘴地把手抽了回去，略显恼怒地打量着闯入现场的不速之客。这位不速之客打扮得像一只华贵的爪哇绿孔雀，身高不满一米八，体格精瘦，硬件装饰全是最新款的限量版，看着像是财阀大户的阔少公子。但他的脖子上却有奴隶的编号，甚至还不遮掩避嫌，大大方方地展示给所有人看。 心生不解的人类，把视线转移到砂金那双可以蛊惑人心的三色眼睛上，迟疑地问道：“这里怎么会有……” “他是埃维金人。”附近的人小声提醒，那是埃维金人的眼睛。 “埃维金人？”咀嚼着这个不熟悉的词，人类的眉头皱得更深了。形如孔雀的男人在东方或许会受到欢迎吧，因为孔雀在东方是祥瑞，但在来自西方，孔雀是一种不祥鸟。于是，人类把对方视作为招揽厄运的晦气之人，当着众人的面脱口而出：“那不是茨冈尼亚星球上的种族吗？背负着奴隶编码还能入驻匹诺康尼，和文盲没什么差别，连说话都有口音……” 然后，声音戛然而止，连脸庞都变得惨白无色。迟钝的他终于想起来了，星际和平公司里正好一个埃维金人。 “容我自我介绍一下吧，不才「砂金」，隶属星际和平公司战略投资部。如你所见，我就是来自于茨冈尼亚星球上的埃维金人。”用友好的目光环顾四周顿时安静下来的赌客们，嘴角含笑的砂金没有否认人类戏称自己是文盲。 脖子上的商品编码，是砂金曾是不懂星际通用语言的边陲遗民之证明，即便现在成为了公司高管，他说话仍然带有印欧语系的发音特征。从喉中发出的连贯音节听着像是淌着奶和蜜的涓涓河流，柔软又不锋芒带刺，但稍不小心，就会中了他舌尖萃着的猛毒。 况且，文盲一词由谁定义？是站在谁的角度？如果站在现代社会的角度，边陲遗民的他对于现代社会来说曾是一个文盲。但……花纹繁复的织物该怎么编织、采摘于峭壁之间的绿松陨石该如何雕琢，手持雪茄的权贵们了解吗？耕种与收成的知识，祭典和篷车的趣味，观察星象和极光的占卜，手里没拿过比扇子还重的贵妇们了解吗？ 站在埃维金人的角度，他们也是文盲。 更重要的是，即便生活在现代社会，看见砂金一身花枝招展的行头，也没有马上认出其身份的人类赌徒，正是现代社会的文盲啊。 “抱歉，我不知道她是您的东西……”眼前的人类畏畏缩缩，充分演绎了什么叫夹着尾巴做人，却不知道自己继续踩中了砂金的地雷。他看见砂金稍微低头，深色帽檐遮挡住半张脸的样子似乎带有怒火，赶紧谦卑地补充：“我、我会把刚才赌的东西如数归还的！” “我的东西。”视线不着痕迹地扫了一眼端坐在身边的莉希娅，砂金的心里默默复读着这个词，然后抬起头用手举高帽檐。原来他的眉间没有皱起，似乎对人类赌徒不是很生气的样子？明明之前被冒犯了，居然还以一副很和善的表情说道：“哎呀，这话把我说得像是不懂赌场里规矩的新人，她是愿赌服输的，你是凭能力把她赢下来的，她现在确实是你的战利品。” 人类不敢吱声。 “但是呢，今晚还没结束，就这样回去岂不是很扫兴？不如就以她为奖品，让我们赌一次吧。”既然对方不接话，砂金便客气地继续说了下去。周围的人都听明白了，如果想从砂金那里赢取宝物，不打败砂金是行不通的，你有踏过他尸体的资格吗？ 人类并不傻，马上点头哈腰让发牌员展开新的游戏。赌桌旁的人变得更多了，莉希娅默默抬头，她没有去看砂金桌面上手中的底牌，因为砂金的另一只手就在桌底下紧握着自己。这种体验还是第一次，平日里自己只知道他在赌博时，另一只手会紧握着筹码微微颤抖，那自己对他而言是什么？因为过于惊讶了，以至于让莉希娅不确定这次他的手有没有在颤抖。 对方人类的牌面是什么？莉希娅没注意，从旁边的杂音来判断好像是「同花顺」？好强的手气，已经很难战胜了吧？但当砂金把牌面翻在桌面上时，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只见同一花色的A、K、Q、J、10……居然是最大的同种花色五连牌，是1/649740概率才能拿到的「皇家同花顺」！ *** 砂金至今还记得在卡卡瓦的极光下与莉希娅重逢的日子。 “就算是伪造的，但也做得真像。”坐在拍卖大会精致舒适的红色座椅上，砂金抚摸着漆木扶手的圆润弧度，仰头看向天花板的「虚假之天」。美丽的绿色极光仿佛无边无际，要不是室内的空调过于凉快，都让人以为这里是露天呢。 打量着美丽的流动光芒，砂金想起了小时候曾听jiejie说过，极光是地母神卧榻的帘幕，让自己天天想着收集材料为jiejie也做一个绿色的帘幕。但是在长大后，砂金已经明白所谓的极光不过是星风里的带电粒子，被磁场吸引到天空的两级后，与大气成分运作激发后所产生的视觉效应。埃维金人所信奉的地母神征兆，以现代人的眼光来看更像是一种小众迷信，随着埃维金人被灭族的惨剧发生，边陲遗民的信仰也在历史的长河中被众人遗忘。 在浅色的墨镜下，砂金无光的三色双目却变得柔和。长大后的他不再相信孩童时坚信的东西，但他是埃维金人，是宇宙里唯一的埃维金人了，如果连他都不再相信，那还有谁记得在那天的雨夜里，相信雨水是母神的号召，向卡提卡人复仇的全体埃维金人呢？ 过了一会，附近的灯光暗了下来，拍卖会开始了。坐在后排无人打搅的砂金连墨镜都懒得摘，今天来拍卖会只是走个过场，之后还得和其他目标人物周旋，好完成翡翠女士交给自己的任务呢。把玩着手中圆圆的竞价牌，第一个搬上来的拍卖商品是龙鳞珊瑚，色泽美丽且非常巨大，据说还有改善风水的效果。砂金无趣地别过头，去仙舟出差过的他还记得方壶丹鼎司的大门前有一尊比这更巨大的龙鳞珊瑚，但他对装饰自己房子的事情没什么兴趣。 迷思绳结，不需要。 哀荣泣石，价格虚高，拍下的人当了冤种。 百里挑一的垃圾，装着帝垣琼玉牌的垃圾袋……为什么这种东西都能上拍卖会？ 连续几件商品都是无聊的俗物，打着哈欠的砂金轻轻抚去眼角的泪花，忍不住换了个坐姿单手托腮发呆，期间还得观察目标人物。直到台面上展示了新的大件拍卖商品，他慵懒的视线才勉强被吸引而去，原来是一个赤身裸体的金发女人，她是一名智械。 砂金远远打量了她几眼，可以挡住半张脸的刘海有一段时间没修剪了，临时被打理过的及地金发如蜂蜜般倾泻而下，但可能长期遭受虐待所以发质较差。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线很符合现代人的审美，而且似乎习惯被他人凝视裸体，整个人木纳地站在原地，对他人的评价和讪笑声没有半点瑟缩。不知为何，砂金摘下了墨镜，不是因为他好色，而是觉得智械的身影轮廓过于眼熟了。 旁边手握话筒的主持人开始介绍商品，说这名智械拥有人类的灵魂，市场开拓部的人发现了她被虐而不死的神秘，想把她制作成不死不灭的克隆军队，发现灵魂无法复制后便将她和量产备用体流入市场销售。哪怕杀了她也没关系，她的灵魂会瞬移到其他的休眠复制体中复活，不会让主人产生杀人的负罪感，还能练练手。 然后他又开始念前主人的售卖广告，大意是这个女性智械作为工具人来说非常好用，平时的行事风格是怠惰节能派，只会做主人吩咐给她的事情，被虐了也毫无怨言，绝对不会独自行动或背叛主人。 “哦哦，这个智械的前主人我知道是谁，特别喜欢虐待奴隶呢，还喜欢把奴隶关起来让他们自相残杀。”智械的前主人在小众圈子里非常有名，周围的人开始议论纷纷，这一切都被砂金给听到了。 其实光是刚才听到市场开拓部的字眼，砂金就有点怜悯她了，就更别说听到她曾参与了自相残杀的事情，让同样经历过的砂金产生了些许共鸣。另外砂金也看出来了，像这种原本要制作成军队的量产机，脑部代码必然有「主人的命令需要绝对遵守」的思想钢印，不过受到人类灵魂的影响，如果主人做了蠢事或者下了愚蠢的命令，她恐怕会当着主人的面直接吐槽，所以才被虐得挺惨吧？看来，她是一位不会读空气的智械小姐，直到前任主人玩腻了，就把她拉去拍卖会压榨最后的价值。 接着，主持人说出了她的起拍价。坐在光线最暗的后排砂金歪了歪头，下方被灯光照亮的智械也抬起了头。明明在光线充足的舞台上是看不清没有亮灯的观众席，但或许是黑暗也掩盖不了三色眼睛的光辉，在流动的极光下，二人的目光正好相对——那是一双血红色的眼睛。 对视只有一瞬间，对方的注意力便被极光吸引而去，倒是砂金的内心咯噔一下，连起拍价是多少都没听清，直起上半身想把她看得更清楚。胸腔内的心跳砰砰加速，诱发身体开始发汗，这是大脑内的杏仁核正在释放肾上腺素和睾酮，大脑前额叶皮质也随着情绪激动而愈发活化。这种身体反应很少有，自己的身体是因为什么才会有这样的反应？就因为这素未谋面的智械小姐？ 砂金揉了揉眼睛，目光再次投向和自己相同的金灿发色，虽然眼睛的颜色不一样，但脸部的轮廓线条隐约和许久不见的jiejie形象重叠在一起。 不过……砂金对jiejie的模样已经很模糊了，在那天雨夜，头也不回地逃跑的他没有亲眼见过jiejie被虐杀成一堆碎rou的样子，但身后的惨叫声一直没有停下，是大脑的保护机制逼迫他忘记了jiejie的样子。眼前的量产智械或许只是长得像，稍微唤醒了自己脑海中的记忆，但不代表她就是jiejie，市场开拓部的家伙们怎么可能同时让一对姐弟活着品尝地狱的滋味。 所以……我该怎么做？砂金眉头紧锁。是直接移开视线，让别人把令自己心焦意乱的智械小姐买下来，把她带走和自己永不相见？还是举起手中的牌子参与竞拍，把她买下来，再浪费自己宝贵的时间思考怎么安置她？可这样的话，翡翠女士交代的工作就没办法准时完成了。 就在这时，智械小姐的竞价已经开始锤第一下了，接着是第二下，如果没人反对，就要被别人给带走了。 “我出价——”未等主持人锤第三下，砂金舒展眉心，扔下脑内繁琐的思绪，本能地举起了竞价牌。独来独往的他首次购买了一个智械，光是想想就觉得麻烦，肯定不会再有下一次了。但砂金选择相信自己的潜意识，他相信身为赌徒的直觉，机会不等人，如果觉得在意就赶紧抓在手心吧？ 因为当砂金成为公司高管后，曾想过反哺回报过去帮助过自己的人，然而翡翠女士却告诉自己，他们都不在人世了。那天无言地回到房间里的心情，砂金至今还记得，他不想再因错过而后悔。 至于那位智械小姐的身价……她的身价比六十枚塔安巴要贵多了。 “那就好走不送了。”亮出了决胜的皇家同花顺后，意犹未尽的砂金还玩了摇骰子和赌大小，非常顺利地把莉希娅、绿松陨石项链和纯金的护身符赢了回来。看着人类带领奴隶们灰溜溜地挤开人群离开的背影，他冷着脸在心中默默记下了对方的公司名，然后牵着莉希娅的手从正门离开。 回去的路上，双方都保持了长久的沉默。这可真不像平时油嘴滑舌的砂金，跟在后面的莉希娅想起在心理书上看过的小知识，当一个爱说话的人突然安静下来，就意味着他生气了，砂金的情况也是这样吗？她尝试抽回自己的手——好吧，他握得太紧了，于是便偷偷地打量着砂金的背影。直到这时，莉希娅才发现他的衣领都折了进去没有整理出来，看来他更衣出门时太慌张了，都没有注意到后颈不太舒服吗？ “……希娅。”正当莉希娅伸手想把他的衣领翻折出来时，砂金在稍微安静一点的地方停下脚步，最受不了沉默的他终于打破了尴尬的气氛，转过头看着莉希娅追问：“你为什么要独自去赌场？就为了我丢失的行李袋，不惜把自己也赌进去？” 三言两语，无法形容自己睁开眼睛后发现莉希娅不在房间内的心急，这是莉希娅第一次擅自行动。砂金还以为她出门散步了，但在发现丢失了不少宝石和行李袋后，察觉异常的他急忙出门打探消息，如果自己来晚一步，莉希娅就要成为别人的所有物了！ “我希望能帮上忙，结果浪费了主人的时间，损失了不少信用点，非常抱歉。”左手握住刚才想去整理衣领的右手手腕，莉希娅用非常客套的语气回答，被代码设置好的歉意甚至不带犹豫。如果对方不是砂金，莉希娅还会说请惩罚我吧，这是前任主人们的教育，但砂金禁止自己说那样的话。 “我能问一个问题吗？”眼睛一直看着砂金不满的神情和稍乱的发尾，在得到对方的许可后，莉希娅询问道：“我不理解，为什么你要在意一个从拍卖场上买来的智械？” “你不是智械星球的人，没必要说自己是智械，你是埃维金人。”严肃强调了莉希娅的种族身份，砂金从她毫无生气的血红中看到了些许虚无，这个毛病从自己把她买下来的时候就有，眼下看着虚无的加深，砂金自然感到不安。 “就算你曾不断被他人虐待，导致不断更换身体，身为埃维金人时期的记忆出现了磨损。但你的灵魂，永远都是埃维金的一员。” 见莉希娅垂下眼睫没有接话，砂金未免有些心急，他察觉到自己和莉希娅之间产生了摩擦，但他不知道是什么原因。难道是最近工作风险极高，让自己忽略了莉希娅的感受，让她觉得寂寞了吗？砂金上前一步，语气也放软了不少：“如果你不开心，不如我带你去喝一杯？还会把提高你好运的东西送给你，比如陪伴我最久的那枚筹码？又或者……给你一束紫色的花，薰衣草？紫丁香？都可以。” 砂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