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得理亦得人

    一晃，又是五日过去了。

    兰珊夜间依旧“噩梦”频发，即使有容涵真人开的安神汤药也无济于事。但“好在”国师谭就身处隔壁，随时前去照看，她倒也不曾再因梦游走出房门。

    只不过，少女梦中的喃喃呓语与醒后的隐隐啜泣，男人进出房间以及低声安慰，这些动静都不小，自是有夜间值守的弟子看在眼里听在耳中，之后一并禀报给了北华，而青宇他们也就知晓了。

    含元殿内，原先就只是他们与兰珊四人住着，彼此之间关系已经说开，平日又没有外人在旁，而兰珊一贯睡得不好，从山下受了一番波折回来后更加眠浅神弱，还有白蛇夜间潜入诱她外出的先例，他们三个中就总有一人夜间会留宿她的房里，不是为了夜夜缠绵，单纯就是想陪着她。

    而现在，作为她的未婚夫，国师谭虽然晚间会去照顾她，却并未堂而皇之于礼不合地与她整夜共睡一榻。

    青宇不知两个徒弟心中是何感想，但就从他个人的角度来看，国师谭如此行事，起码在守卫弟子等一干外人面前，给予了兰珊足够的尊重和礼遇，不让旁人有机会对她的私德cao守有所指摘。

    这就如同，他们三人虽然都对兰珊情根深种，先前对外也一致将亲密关系守口如瓶。

    他们出发点是一样的，为了尽可能保护她，让她免遭非议。

    这世上礼法对女子向来更过分严苛，有人护着，总归要好一些。

    一个男人是不是真的在意一个女子，其实言行之间都有迹可循。

    以前的青宇不在意也不关注，但现在的他切身体会过，也设身处地为兰珊考虑过，因此能看出来，国师谭对少女的在乎和保护，的确都是真的。

    若对方对少女没有情意和爱护，亦或者介意她与他们有过一段，那即便兰珊无法面对想起的那些与他们的羁绊，他也绝不肯就此放手。

    但如今看来，并非如此。

    那日在虚清大殿，国师谭提到，峰峦之怒本是因守峰人失去真心血才被引发，而禁地之峰对兰珊的过分关注，乃至在梦中召她前往“献祭”，眼下还可外力干预阻止，但等峰峦彻底失控后，迟早会要了她的命。

    如今，峰峦的情况果然还在加剧恶化，未来着实堪忧；兰珊也明显受到峰峦力量逐步加深的负面影响——国师谭的话正在一步步应验。

    虽然在决定送出真心血时，青宇他们便已不在乎自身修道登顶之路是否就此被毁，也压根没想过要再收回真心血，可面对如今的逼人形势，他们却必须考虑峰峦恶化下去为人间带来的灾祸，以及兰珊会因此殒命的巨大风险。

    真心血的归还，峰峦之怒的平镇，都已经刻不容缓。

    这不是他们想要的，却是大势所趋，不得不为之。

    虽然四个男人因为兰珊的缘故分作两派，只要碰上就会互生敌意暗潮涌动，但在事关苍生、峰峦、兰珊的安危上，态度倒是出奇一致。国师谭表现得淡漠平静又公事公办，而青宇他们中就连凌若谷也很冷静配合，不曾显示出抗拒和敌意。

    看到双方都很拎得清，北华真人悬在心中的一块巨石暂且落地。

    这几日，只要峰峦的灵能发生剧烈波动或者山势塌陷，对应方位的地方上，就必有消息传来，或是有天地异象，或是有荒祸疫病，甚至是有蛇鼠虫患之类泛滥成灾，导致当地民不聊生。

    各地的宗门大派四处派援，无垢城也不例外，北华每天都会收到其他门派的消息；人间朝廷也有八百里加急文书一封封送来，再由灵台博士风里峭呈给国师谭处理。

    虽然目前是只要出事，接着就能加以处理，可这种天运陡然衰颓的迹象已非常明显，光靠出了问题再应急处置毕竟不是长久之计。

    所以，看到真心血和峰峦两件事都在平稳推进，北华真人不禁暗暗感叹：总算这双方都知道要以大局为重，否则不论是真心血的归还法事，还是平镇禁地之峰的祭醮仪式，只要有一个人不予配合，就必然节外生枝无法继续。

    北华现在更担心的变数，反而是兰珊。

    这个姑娘醒来后就忘了她来无垢城的这一段记忆，又莫名对青宇师徒十分抗拒，真到了法事仪式那天，她会不会出什么岔子？

    百川私下去见兰珊的事，掌门人北华自然不知道，但青宇师徒这几日的表现他也看在眼里。他以为，他们是自行想通了，接受了兰珊不再亲近他们，并且是国师谭未来妻子的现实。

    其实，他这么认为，也并没有错。

    即便心中再不舍，可就像百川带回来的话，兰珊自己下了决断，做出了选择，他们就算去争，难道她就会开心吗？

    更何况，守峰的任务越来越紧迫，即使面前峰峦之怒的危机得以顺利解决，之后他们守峰的担子也会更重。是以，哪怕他们现在将她留下，对她也不利。

    师徒三人这几日的黯然表现，的确是因为他们接受了现实。

    他们当然可以去和国师谭争一争，但那样太自私了。

    不如，放兰珊去追寻她想要的幸福，他们则拿回真心血在修道一路上潜心变强，彻底肩负起守住峰峦的责任。那么，在往后这世上百年的太平盛世里，在他们守护住的苍生里，她也将是其中一个——他们最在乎的那一个。

    而国师谭像是看穿了北华对兰珊的不放心，只道她分得清孰轻孰重，到时一定会完成所有流程步骤。

    他既是人间皇权的代表，又是峰峦之事的外援，还是差点被自家长老和弟子抢了未婚妻的“苦主”，但人家只是态度淡漠冷傲了些，不说是否心怀芥蒂，起码能就事论事，没有武力相向，也没有撂挑子，怎么说都很够意思，也很给面子了了。

    因此，饶是一派掌门的北华对上国师谭，也多多少少有些理亏之感，既然对方这么说了，他也就暂且安下心来。

    这五日，国师谭和青宇师徒这本该是情敌关系的四人，每天都同入峰中，联手将半山腰原先毁坏的祭台阵法修复。

    再过两日，真心血的归还仪式便将在这里进行。

    峰顶那座代表整座禁地之峰灵神核心的宫殿早就殿门紧闭，重新陷入了沉寂。国师谭心平气和地告知青宇师徒，他会在等真心血一事办妥后，用龙之族力唤醒峰峦原身的能量，便可开启殿门，届时风里峭与北华也要为之护法戒持，他们再进行下一步镇守平镇。

    兰珊对青宇师徒进入峰峦之事始终存在阴影，毕竟在蜃中，他们一个一个都死在了那里。

    这几天，她每天都要等到国师谭回来，确认他们三人也平安无虞地离开了禁地之峰的范围，才能放心。

    但在旁人眼中，她每日所等之人，自然只是她名义上的未婚夫。

    这天傍晚也不例外，国师谭踏着夕阳余晖归来时，就看到她站在门里神情殷切地朝外张望。他心知她眼神中的焦急担忧是与那三个男人有关，却还是轻轻点了点头，“我回来了。”

    听到这暗示青宇师徒平安无事的一句话，兰珊忙有所默契地点头表示明白，却又看国师谭走近一些后，忽然停住脚步，站在门外对她说了一句，“兰珊，过来。”

    这些天，他们每日都会在虚境中“练习”如何显得自然而亲近地拥抱。这个口吻，以及这句“过来”，兰珊已经听得熟悉了，敖潭的怀抱与气息，她也不再陌生。

    但他事先没有告知她，今天要在外人面前上演亲近温馨的戏码呀！

    她看了一眼外面的守卫弟子，发现当值的正好是当时下山历练的那一批弟子中，她小有交情的榆阳榆芙，虽然两人都没有朝这边看来，她还是倍感尴尬，迈不开步子。

    夕阳的光辉泼洒下来，给站在门外不远处，一身玄衣广袖长袍的男人镀上了一层璀璨跳跃的金涩，许是逆着光的缘故，他看过来的眼神有几分陌生的柔软与晦涩。

    敖潭都能演到这般，没道理她却做不到。决不允许自己又搞砸了的兰珊暗暗咬牙，步伐细碎地快快走了过去，倒仿佛有些主动奔赴向他的意思。

    她张开双臂，投入国师谭的怀抱中，与他相拥着看向渐渐西沉的残阳。

    忽然，一股温热的气息落在她的头上。

    下一刻，她才意识到，是敖潭抱着她，用下颌轻轻蹭了蹭她的发顶。

    这和之前在虚境里的“练习”不一样，是他的临时发挥吗？

    还……挺像回事。

    兰珊不喜欢这种突如其来的假装亲昵，甚至感到头皮有点发麻。她努力不让自己想太多，将脸埋入他坚实温暖的怀抱中。

    他们身后的不远处，为了之后的法事仪式而回来取法器的青宇刚好出现。

    他抬手制止了周围弟子出声问安，只是隔着一段距离，默默看了片刻夕阳下相拥的二人，而后转身离开了。

    兰珊正被国师谭多加的举动弄得有些发懵。她没有回头，是因为她不知道，青宇来过又走了。

    国师谭也没有回头，是因为他什么都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