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建平】《扎西德勒》二

    二、

    “宋医生，血压有点高，先停一下。”戴着口罩的女孩儿站起来盯着眼前的仪器，抱臂接近手术区查看进程，“刚才碰到神经了？”眉心微蹙，看着洁净的术野有些惊诧，没有严重出血点，加大吸入七氟烷的剂量后患者生命体征才逐渐平稳。

    一台手术在三方配合下圆满完成，这里的工作量比大城市不知道清闲多少，每天仅有的几台也都不算疑难，唤醒病人推回病房后两人并排走回办公室，温煜伸着懒腰神情放松，带着一丝随意向男人伸出拳头，“今天也在与死亡赛跑，宋医生，你有成就感吗？”

    男人掩藏在口罩后面的嘴角微微勾起，与她轻轻碰拳，其实做医生久了很难保持极高的耐心和道德感，因为经历过太多生死见过太多人世薄凉，曾经在公立医院追求名声地位，在私立医院追求金钱与权利，他好像早就把读医学院时的本心抛之脑后。但这些天与温煜的相处，感受到女孩儿独有的对工作的热爱，对生命的敬畏，对医生这一职业饱含的无限自傲和尊从，他似乎被感染，被影响，“当然，我甚至感觉在这里生命都接受到洗礼。”

    温煜笑出声，西藏总是被人赋予一些崇高的，难以名状的圣洁，信徒们趋之若鹜，带动着其他人也蜂拥而至。“下班了，急诊也不需要我当值，要不要去市里转转？”扬扬手中的车钥匙，“你还没见识过藏民赶集吧。”

    宋建平曾经以为自己不会再爱上谁，一场失败的婚姻消磨掉对感情全部的向往，但现在他动摇，迟疑，一簇耀眼又热烈地光照进心底，烈火焚尽黑暗，展现出原本的，鲜活的颜色，他其实还有爱的能力啊。“一会儿楼下停车场见宋医生。”摘下口罩打开房门，转头微笑，这世界似乎都因此而黯淡。男人心想，果然是广阔天地，大有可为。

    集市上的东西挑挑拣拣买一些，两人最终找到家饭店坐进去，大堂里尽是些听不懂的话，但毫不妨碍感受店主的热情，简单地学过藏语就能点单。宋建平眼神瞟着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回忆起曾经的日子，那时坐在他对面的是刘东北。往事可待成追忆……

    温煜观察自己对面的男人，捧着油酥茶小口啜饮，“宋医生，你身上总是散发那种不可言说的生人勿进的气质，”手指藏在宽大的衣袖里，只露出纤细指尖，女孩儿小猫一样的动作让人看了愣神，“是吗？”掩饰的端起茶杯，“我没察觉到。”

    “我能问个很私人的问题吗？当然，你可以选择不回答。”温煜切开羊rou递过去，轻声询问着，小指撩起耳垂边的发丝，目光灼灼看着他。男人点头示意，其实已经有了猜测，“你结婚了吗？”轻笑中带着些紧张，捧着酸奶舔舐一口等着人回答。

    “结过……”宋建平开口回道，“有孩子，跟他mama。”

    细想自己前半生的婚姻，是从何时起出现问题的呢？思绪飘向远方，他也曾反思，扪心自问真的有尽到一个做父亲，做丈夫的责任吗？爱情又是怎么消失的？他有答案，又不愿面对，也许从心里想着算计妻子那一刻，这桩婚姻就已经行将枯木。

    温煜沉默着没有再开口，这个答案丝毫不意外，就她观察，这些天从未见过宋建平给家里打电话，如果有妻儿，何至于此。挑眉，嘴角勾起一个弧度。“那我们以茶代酒，敬过去的，好的，坏的岁月。”捧着瓷碗笑吟吟看着男人，用一种温柔缱绻的眼神。宋建平几乎陷进她瞳孔中的旋涡里，依言举起茶碗碰出响声。

    他们总是能找到共同语言。

    下班之后闲暇空余的时光温煜会邀约男人一起去图书馆，接触藏医，接触佛教，两人探讨着千百年流传下来文化的必要性，探讨生命的意义。偶尔会因为观点不和而争执，但成熟的人总会虚心向对方求教。

    “所以你放弃出国的机会，也要来这里？”男人诧异地听着女孩儿讲起自己的选择，作为被生活磨砺洗礼过的人，似乎有什么东西直击心灵。“也许去美国可以见识到更先进的科学，不过这件事有太多人愿意去做，他们一样可以学的很好，可以回来报效祖国。来这里却不同。”温煜带着前所未有的笃定与认真看向男人，“我导师的评价是，你简直愚蠢的可笑，但幼稚的可敬。”穿着传统藏族服侍，笼着眼前的篝火，“加入无国界医生组织才是我的梦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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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宋建平躺在宿舍的床上想着女孩儿给他讲自己毅然决然的选择放弃美国留学的机会来到这里，比之自己龌龊的原由是多么光明，西藏是他的避风港，日喀则是让灵魂安静地归处，这间破旧的房子承载一无是处的躯壳，虽然做着治病救人看似高尚的事，实则内心难安。

    温煜的出现仿佛宿命，以拯救行尸走rou浑浑噩噩的自己。

    女孩儿让他重新找回读医学院时意气风发的少年，曾经那个不市侩，不蝇营狗苟，以天下为己任的宋建平。审视走过的十几年光阴，最终还是走回原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