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头顶的墙壁上,挂着沈培的生日礼物,她的四张小像。每一张的签名后面,都跟着Iloveyou的字样。如一盆冷水浇下,酒彻底醒了。她坐下去,一时间颇觉荒唐,今天的一切都象场闹剧,自己的表现更加蹩脚。程睿敏走过来,为她拢好衬衣,摸摸她的头发,“别用这种方式发泄,事后你一定会后悔。”他顿一顿,“我也会后悔。”谭斌脸埋在自己的臂弯里,半天不说话。程睿敏坐她身边,只把手放在她的背上,也不出声。好一会儿她抬头,想起一件事,“你怎么会在那儿出现?”那个酒吧,一直就是MPL北方区的销售们喜欢扎堆消费的地方,谭斌不确认昨晚是否有同事看见最后一幕。程睿敏说得很淡,“七八年了,我习惯了那地方。”就象他早晨上班,脑筋走神的时候,经常会下意识地拐向MPL公司的位置,经过几个路口,才能发现走错了路。习惯是一件可怕的事,总在不经意的时刻,提醒人们已经淡忘的记忆。“说说你吧,遇到什么麻烦,喝成这个样子?”他叉开话题。谭斌犹豫很久才开口:“我心里很乱。”“看得出来。”“所有的事都在一天之内失控。”“我能理解。”“很焦虑,觉得自己一无是处,什么都做不好。”“谁都有过不去的时候,你想得太多了。”谭斌怔怔地看着他,“我能不能问一个特别冒昧的问题,希望你别介意。”“嗯,问吧。”“你经历过朋友或者亲人的去世吗?”程睿敏一愣:“为什么要问这个?”“没什么,我想知道,人面对死亡是什么感受。”谭斌欲言还休,眼神迷茫。程睿敏有点吃惊,他转过脸,迟疑半晌,出乎意料地回答,“有,有两次。一次送外公,一次送兄弟。”谭斌微微张开嘴,顿觉愧疚,“对不起,是我过份了,我不该提这事。”“没关系,说说也无所谓,毕竟过去很长时间了。”他嘴角有笑,却略见苍凉。谭斌被他无意中流露出的哀伤冲淡了自己的烦恼,侧过脸仔细听着。“外公走的时候我上高一,太突然,脑溢血,没有任何心理准备,他就走了。我一直发呆,就是哭不出来。后来再梦见他,醒了才明白什么是天人永隔,可最痛的时候已经过去,就变成了钝刀子割rou,一直疼,到底还能忍受。到了嘉遇离开的时候……还记得三剑客吗?老二,叫孙嘉遇……你想听吗?”那个长得象明星一样耀眼的男生,谭斌记得很清楚,她点点头。程睿敏的声音很平静,仿佛在讲述一个于己无关的故事。外面似乎起风了,西风拍打着落地长窗,伴着呜呜的风声,谭斌听到一段发生在异国他乡的惨烈往事。“他知道自己的日子不多了,瞒着女友让她离开了,然后回国……你见过晚期癌症病人什么样吗?都说病人到了最后,不是病死而是疼死的,什么知觉都没了,只剩下疼痛,只能靠吗啡和杜冷丁硬撑着,一天天地煎熬。他从来不提女友的名字,有一天突然跟我说:‘小幺,如果我自私一点儿留下她,上路的时候,是不是不用这么害怕?’我立刻崩溃了,马上找人去搜寻那女孩儿的下落,可是当天晚上他就走了,走的时候什么都没说,只叹口气。”谭斌无言,摸索到他的手背,紧紧按住。“那一次我是真知道了什么是痛,抱着他嚎啕痛哭,死活不肯让人把他推走,谁劝我我就用粗话骂回去,直到被硬按着打了一针镇静剂,哎,真是……”程睿敏摇头,似在笑,睫毛却在不停地颤动,“后来我还是设法通知了那女孩儿,我不能忍受自己的兄弟让人误解。严谨一直怪我辜负了他的苦心,至今我都不知道,是否做了一件错事。”谭斌抬起头,认真想了想说:“跟对错没关系。你不告诉她,她可能会逼着自己遗忘,但她心里不会忘记受过的伤害,留下的只有对男人的怨恨。你告诉了她,过去那个人,她可能铭记一生也可能渐渐淡漠,但她会一直记着曾经有人如此爱过她。她度过的,会是两种完全不同的人生。”这样的陈腔滥调,却让程睿敏愣住,他从来没有往这个方向考虑过。谭斌的话,让他背负四年的愧疚,瞬时分崩离析。他拿过她的手,缓缓把脸贴在她的手背上,“谢谢。”谭斌一动不动,留恋地感受着他肌肤的温度,过一会儿轻轻抽回手,慢慢说:“该谢的人,是我。”他让她知道,原来常人面对死亡,都有被彻底击穿心理防线的时候。程睿敏离开的时候,已经是夜里两点。谭斌送他到门口,用了很大力气才做出微笑的表情:“开车小心,别让巡警抓到。”程睿敏笑笑,“你当心一语成谶,回头我找你讨罚款。”谭斌看着电梯门在眼前阖上,呜呜的运行声越来越远。她站了很久,没有关门进屋。进浴室里洗漱,脱掉上衣,镜子里映出她背部的一片瘀青。谭斌闭上酸涩的双眼,心里酸甜苦辣搅成一团,不知道是什么滋味,也不知道接下来该怎么做。可是她总得面对,她自己的问题还得自己解决。晚上睡得并不安稳,屡次惊醒,牙关紧张得酸痛。好容易熬到天亮,她披着湿淋淋的头发出门,早晨的空气尤其清冷,充满秋季寒凉的气息。她站在路边,拦住一辆过路的出租车。“您上哪儿?”司机问。谭斌看看表,犹豫片刻,报上沈培的地址,“东直门xx花园。”开门进去,客厅里没拉窗帘,却亮着灯。谭斌扬声:“沈培?”小蝴蝶听到声音,从沙发上跳下来,跑得太急,一头撞在椅子腿上,栽了个跟头。谭斌赶紧俯身抱起它,揉着它的胖头表示安慰。小蝴蝶扭头朝着沙发的方向,不停地汪汪叫。沈培正仰面躺在沙发上,脸上压着一个垫子。谭斌叹气,走过去拍他,“怎么睡在这儿?起来,床上睡去,要着凉了。”沈培打掉她的手,原来并没有睡着。谭斌只好进卧室取被子枕头出来,正要盖在他身上,目光突然定住。沈培身上的衣服居然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