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鸿俊抬手,摸了摸陆许的额头,躺在他身畔,说:“别难过了,虽然我不知道你难过什么,总之,都会好起来。”陆许仍在沉吟,看了眼鸿俊,鸿俊打了个呵欠。鸿俊本来就困,外头似乎又沙沙地下起雪来,寒风再起,呜呜声刮过木屋顶,风声与雪声有股催眠的意味。刹那间白光闪烁,鸿俊感觉自己回到了驱魔司,四周杂草荒芜。李景珑正使一把智慧剑,在地上画圈。“别发呆,快画啊。”鸿俊茫然四顾,见李景珑将一瓢血红色的颜料,轻轻地倒在地上。“往哪儿走了?”李景珑问。“糟了。”莫日根答道,“下雪了。”荒原上飞雪绵绵密密,盖去了前方的蹄痕,漫天雪粉之下,两人追踪的唯一痕迹终于消失。李景珑心急如焚,拨转马头,眺望四处山峦。莫日根翻身下马,躬身一抖,现出苍狼形态,朝空气中嗅了嗅。“你闻得出他气味?”苍狼低沉的声音说:“他把赵子龙带身上了,这边,走!”火炉生得正旺,鸿俊躺在榻上,闭着双眼。“绸星。”一个熟悉的男人声音突然响起,“醒醒。”鸿俊:“?”鸿俊不知睡了多久,只觉浑身难受,口干舌燥,全身发烫,被这声音叫醒时,他睁开双眼,看见一名英俊无比的青年男子坐在榻畔,以手背试自己的额头。鸿俊刹那忘记了雪夜也忘记了陆许,忘记了许多事,无数记忆纷繁错杂,涌入他的脑海,将他拽回了七岁大时。他挣扎着要起来,却一时头痛欲裂。“孔宣?”女人的声音在外头道,“星儿醒了?”“吃药了。”那被唤作孔宣的男人朝鸿俊说。鸿俊答道:“爹……我头好痛。”孔宣伸出手臂,把鸿俊抱了起来,鸿俊全身绵软无力,病得连手也抬不起来。“把药喝了。”孔宣低声说。鸿俊十分难受,意识如一团糨糊,头痛得像有锤子在脑袋里不停地往外猛敲。叫道:“我不喝药……”“喝了药,病才会好。”孔宣端过碗,内里装着小半碗苦若黄连的药汤。鸿俊忍着不适喝了,然则一阵反胃,刚喝下没多久,便“哇”的一声吐了出来。“孔宣!”女子快步进来,怒道,“你又让他喝什么药?!”“退烧药!”孔宣不悦道,“再这么病下去,明天怎么上路?!”女人容貌倩丽,却甚是疲倦,脸色带着一抹苍白,慌忙上前抱着小鸿俊,不住哽咽,泪水滚下来,淌在他的耳朵上。鸿俊倚在她胸脯前,感觉到她的体温与身上的软香,那直觉仿佛深藏于彼此的血脉中,令他带着哭腔大喊起来。“娘——!”贾毓泽抱着儿子恸哭失声。孔宣却被母子俩哭得十分烦躁,起身吼道:“是我没用!是我没用!”鸿俊被吓得一怔,药汤虽吐了不少出来,却终究发挥了剩余的少许药力,头不再痛了。“景珑呢?”鸿俊问道。“景珑听说你病了,送了本书来给你。”贾毓泽道,“娘给你拿过来。”“不要给他。”孔宣眉头深锁道。贾毓泽经过孔宣身边,看也不看他,径自拿了本书来,放在鸿俊榻畔。书页尚未残破,贾毓泽又坐到一旁,小声说:“娘得去收拾东西,你困了就睡,听话。”鸿俊张了张嘴,说:“爹,我梦见许多坟。”“做梦。”孔宣皱眉答道,“别怕,爹正忙着。”两人便关上房门,退了出去。鸿俊翻了几下手中书页,满脸迷茫与疑惑,看见最后一页上以墨笔画了个黑影,侧旁注解“天魔”。房门突然又被推开,孔宣再次进来。小鸿俊抬头看,孔宣坐到榻畔,问:“看得懂字么?”鸿俊说了声“嗯”,孔宣又说:“别看这本了,不是什么好书。”说着又递给他一块冰糖,说:“吃着。”鸿俊见了糖,便笑了起来,把糖含在嘴里,孔宣摸摸他的头,低下头亲了他额头一口,小鸿俊注意到他的腰畔,挂着的那枚碧玉孔雀翎,正是自己随身携带的腰佩,便伸手去摸。孰料孔宣却紧紧地把他抱在怀里,不住哽咽,使劲地摸他的头,摸他的脸,又用力亲吻了他的眉毛,低声道:“星儿,爹对不起你……”鸿俊问:“爹,你又怎么啦?”孔宣吁了口气,摇摇头,闭上双眼,起身复又离开。房内房外十分闷热,正值夏夜,一场雨迟迟不下。他一个踉跄下床,只觉头昏眼花,像踩在棉花上。他推门出去,入夜时,外头长街上传来敲梆之声,那是他最熟悉的长安夜,木屐“叩、叩”声响。不远处,传来贾毓泽愤怒的声音,父母似乎正在吵架,鸿俊便赤着脚,小心翼翼地过去。“我不知道是谁在给他们通风报信!”孔宣低声道,“你别吵了,星儿会听见的!”“你告诉我,现在该去哪儿?!”贾毓泽厉声道。正厅内堆满了木箱、包袱等杂物,父母仿佛正在搬家。孔宣坐在箱子上,叹了口气,说:“我带他回曜金宫,重明不会不管。”“你那俩弟兄只顾你的性命。”贾毓泽流泪道,“孔宣,他们何曾对我们母子有过一丝悲悯之情?星儿出生时若非我舍命抱着,现在他哪儿有命在?!”“别翻旧账了!”孔宣低吼道,“此一时、彼一时,我朝曜金宫送了信去,大哥不会坐视星儿丧命!”“他的身体里究竟有什么?!”贾毓泽颤声,上前一步,披头散发,激动无比,发着抖逼问孔宣,说道,“你告诉我,孔宣,我听他们说,你将你身上的‘魔种’,传给了你儿子,是不是?!你为了保命,竟忍心将你的孩儿当作祭品?!”孔宣定定看着贾毓泽,说:“毓泽,我这么告诉你,我若有半点这心思,定教我坠入地狱,万劫不复!终千万载光阴,在黑火中煎熬!”贾毓泽双手按住面庞,发出震颤的哭声,一时险些坠倒,孔宣便上前搂着她。“大哥与二哥会来接咱们的。”孔宣答道。“不!不会来!”贾毓泽悲咽道,“否则他定不会坐视你受伤,也不会坐视他们一而再,再而三地抢走星儿,我只恨我不是妖,否则哪怕我粉身碎骨,我也不会让星儿这么过日子……”孔宣几乎是求饶道:“毓泽,不要说了,你非要让我死在你娘俩面前,才甘心么?”“这又有什么用?”贾毓泽哽咽道,“我只是想让他像别的孩子一般,高高兴兴地活着,星儿又有什么错?你告诉我,他身体里的魔种,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