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往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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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林霜开的记忆里,零件、原料、各式各样的工具是她的唯一的陪伴。 她一直知道自己是被领养的,不过因为她记事之前就来到了新家,所以关于福利院的记忆久远而模糊,她的童年起点就是管辖区的精装潢的房间。 林霜开的养父不愿意认领“父亲”的称号,固执地让她叫自己“叔叔”。她猜测这位好心叔叔有一份体面的工作,虽然她从来不知道具体是什么。 他只是早上定时出去、晚上定时归来,不定期地给林霜开的手工房内补充库存不足的零件。 林霜开觉得他是一个很聪明的人,因为她打过照面的大人都说她很像叔叔,跟亲生的似的,她认为自己是聪明的,所以叔叔也是聪明的。 这位聪明的女士对器械抱有一种天然的好感,她制造它们、维修它们,然后尝试性地加装更多的功能,林霜开认为“制作”是一种更高的交往法则,超越了人与人的联结,它更精准、更恒定,它蕴含着无穷的力量,保护或毁灭,更重要的是,它的结晶不会欺骗它的制造者,如果林霜开想要制作什么,那么只有两种结局:能行或者不能。 这让她感到安全。 在她稍大些的时候,去过一次他工作的地方,也是唯一的一次。 她从叔叔的某位同事那里听说当年叔叔之所以在福利院一堆孩子里选中她,是因为被林霜开自制的玩具枪打中了肩膀,他看中了林霜开的天赋,把她带了回来。 “叔叔也会自己做东西吗?”她对着对方腰侧的物体比划着问,她还不知道人们一般管那些叫什么,她总是叫它们“东西”。 “是的,这是他的设计。他很厉害,他是武器部里最年轻的一位长官,除了他没有人能造出杀伤范围那样广的武器。” 她请求对方把佩戴的武器借给她看,并悄悄地对对方关掉激光器、合上保险的行为表示不满。 她把武器接到手里的时候明显有些吃惊,对方看见她的表情和善地笑了:“是特别款,长官年轻的时候设计的。” 所以她知道了两件事,一是她的造物原来是“武器”,二是她对叔叔从来不教授自己的这件事很生气。 当晚她就把手工房的东西全部砸到了他的办公桌上,在他难得讶异的注视下提出自己的要求:“教我。” 他坐在书桌后面,问的却是无关的话:“是谁告诉你的。” 她直直地盯着他的眼睛:“教我。” 男人叹了口气,试图和她讲道理:“你还太小,现在不到时候。” 林霜开并不让步,搁着一方书桌倔强地重复:“教我。” 她不记得这两个字说了多少遍,她只记得那天她的腿都站麻了,男人才从书桌后站起来,走到墙角的书架边,打开了一扇暗门。 林霜开再也不需要那间手工房了。 林霜开学得很快,正如她所形容的,“法则”,她学会了如何精准、正确的运用法则,她做的武器比市面上流通的更加隐蔽、更加精巧,一开始她只是改装了她的房间,用自动装置和连锁陷阱把它布置得像个军事安全屋。 到后来她开始对家里的所有东西动手动脚,把家具变成可以拆分重组的重武器,在楼梯间设置密码解锁的激光网,大部分时候她的发明会被叔叔拆解掉,但有一小部分武器和陷阱是他也没法破解的,一般这个时候他就会露出一个无可奈何的微笑。 再后来,她的失败品越来越少,她的叔叔任由她把整个家都变成小型的军事基地。 在她十四岁的时候,叔叔送给她一辆摩托,她把那辆车大卸八块,装上防护罩、在车灯内部装上小型冲击炮,把激光刺刀、新型枪支藏在车的各处,在夜晚开上街头。 她会戴上面具,绕开平时常去的街道,从街区的另一侧开向城市边缘,在天亮之前回到家中。 她和叔叔都恪守着一条铁律:不能让任何人知道她正在做什么。对所有外人来说,她只是一个性格孤僻、在家自学、也许还有点童年创伤的女孩。 不得不说,这个伪装帮了她大忙。 林霜开快成年的时候会偷偷做些武器拿去黑市倒卖,对她来说那些都是次品,意外的是每次都能卖出好价钱,虽然她一直对自己的水平有信心,但过爆的行情还是让她吃了一惊——她可能比她想象中更加擅长这一行。 她的叔叔很快就发现了她在干什么,她以为会因为违反约定受到责骂,但他只是给她提供了一个身份,一个不容易被发现的交易账户,他告诉林霜开,这是一条更好的路。 很多年之后林霜开才知道那个黑市原来是兽人专供,才知道了黑市的主人是谁,也是那时她才知道自己那些“次品”武器,帮了兽人很大的忙。 但是在当下,她只知道她可以借此谋生。 她第一次在正规交易市场上发布私人定制的公告时,也是她的叔叔开始夜不归宿的时候。 他们会在清晨互相打个招呼,道声早安,然后各自工作,直到第二个清晨来临。 某一天晚上,他久违地准时回家,林霜开走出房门就闻到食物的香气和浓烈的酒味。她在叔叔对面落座,试探着给自己也倒了一杯,很好喝,就是让她有点头晕。 “我做了一件错事。”他抿了一大口,告解般自言自语,像是在跟林霜开讲话,却又不看她,好像她是个可有可无的听众。 “以前我不认为那是错的,但现在不一样了。”他的语调仿若叹息,“我要...纠正它。” “...我要纠正它。” 林霜开想,他一定是醉了。她去他的房间里抱出一张毛毯盖在他身上,他沉沉睡去,在餐厅灯光熄灭时,他还在喃着这句话。 这夜就是他们的最后一夜。 那是个意外。 在重新回到管辖区之前她一直是这样认为的。那像是一场恐怖袭击,或者座驾事故,整条街都爆炸了,伤到了很多人,她的叔叔把她护在怀里躲过了第一次余波,他让她离开这个街区再也不要回来,他会去找她。 她走之前问他:“你要去纠正你的错误吗?” 他欣慰地对她点头,把她朝反方向推了一把,转身走向街区深处。 但是他没有回来。 尘埃落定后她回到这里,整片街区都被封锁了,街角贴着亡者的讣告和模糊的照片,她认出了那个熟悉的人,奇怪的是她的照片也在上面。 她没想太多,她只想起她对家里做的最后的改造,是让它可以沉入地底,她离开街区时打开了沉没开关,现在那栋房子在地下安稳地沉睡,但林霜再也不想回去了。 她遵循了叔叔的遗嘱,远远离开了这个街区。 林霜开还是很爱管辖区的一切,但是熟悉的建筑的建筑让她感到哀痛,她只能重新开始。 她在武器管理部醒来的时候,对着那张熟悉的脸怔愣了很久。他老了一些,脸上出现了皱纹,和蔼地叫着她的名字,在那一瞬间她竟然眼眶发热,她坐起来拥抱他。 他说:“我找了你很久,我以为...你已经死了。”语气里的颤抖恰到好处。 她喉咙有些哽咽,堵得说不出话。 她轻轻拍着他的背,想要传达一种宽慰。 在出院那天,他带她去了新的住处,很简约的风格,里面除了家用品什么也没有,她可以自己添置。 他说:“你想要什么都可以告诉我。” 林霜开想了想:“我想要一辆车,可以吗?和以前那辆差不多就行。”她在外奔波这么久最怀念的就是她的摩托。 她的叔叔愣了一下,很快答应下来。 第二天,一辆崭新的四驱车停在她的门口,很漂亮,和幼时在他工作处见过的那辆很像,但他从来没开过。 林霜开叹了口气,她知道是时候接受那个人已经死去的真相了。 他把林霜开保护得那样好,好到没有人能做出完美的伪装,沉寂的哀痛时隔多年又再一次击中了她。 不同的是,在哀痛之外,她体会到了一种对爱的渴望、一种沉重的思念和一种被愚弄的愤怒。 而当她在容器里看见他沉睡的面孔,她想,她终于知道管辖区的人想找的是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