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三 夜空的深海

    温瑶听到这话心脏勃勃直跳，嘴唇翕合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Kerwin顿了两秒，解释道：“如果你尝试经过改造，那么这一枪会直接贯穿我的胸腔。”

    改造啊……温瑶松口气，敛了敛睫毛平复那一句话带来的心跳加速。

    Kerwin敲了敲手环发出声响，重新吸引温瑶注意：“我这几天会很忙，如果你有任何需要，家庭机器人会照顾好你。”

    “…什么意思？”温瑶抬头。

    “这是为了你的安全着想。”

    温瑶怔忪，确实是她无力反驳的理由，可是……

    画面里的侧方门廊开启，松罗从里面走出来，看见Kerwin快步走上前来，边走边说道：“Kerwin，发布会结束了，我们……”他走到了跟前，注意到通讯页面，顿了一下：“黎明小姐？”

    温瑶扯了扯嘴角，算是打了招呼。

    “照顾好自己。”就在Kerwin按下结束键的一秒前，温瑶抓紧机会问最后一个问题：“等下！”

    Kerwin停住了手里的动作，松罗也分外八卦地竖起耳朵。

    “你…你要把我关在这里？”温瑶嗫喏。

    她是“绿野”的通缉犯，而Kerwin明显和“绿野”有什么交易，如果被发现他私藏罪犯，两人都落不了好。她可以理解Kerwin不让她出去，可是…这个别墅庭院这么多安保，为什么她连在别墅活动的空间都没有，她分明连这个房门都走不出去。

    真的只是为了“她的安全”吗？温瑶发出了疑问。

    Kerwin按掉屏幕的手卡顿了一下，听到她的质疑，深深看了她一眼，隔着遥远的距离，温瑶只觉得画面都变得失真，随即屏幕陷入了黑暗。

    他没有解释，果断地关掉了通话，温瑶耳朵的血色瞬间褪去，寒噤直从头顶往下渗。

    她不会被打着“保护”名义的借口欺骗，有时候不回答也代表了答案，真是原因就是——她被囚禁了。

    温瑶心绪纷杂，这在她的意料之外，可仔细想想又在情理之中。

    *

    之后的三天，温瑶都没见到Kerwin，也没走出这扇门。

    第三天的夜里下了场大雨，温瑶见状有些莫名。

    根据她的观察，永夜城正如其名，完全违背了温瑶学过的所以自然知识，这里的天上连朵云都未见，理论上也不该有气候变化才是。

    她光脚踩在地上往前疾走了几步，扒拉在窗沿边往外看。

    窗外还是空荡荡的后院、围墙，以及在暴雨天也岿然不动的黑衣安保，再往远处是黑幕里隐约可见霓虹灯的色彩，那个硕大虚拟爱豆的演唱会预告已经换上了新的，现在是某芯片的广告。

    一切都很正常，这样的天气在永夜城似乎习以为常。

    温瑶把窗帘帷幕拉开了些，打开了窗户的一条缝隙，窗框开合的瞬间，几道视线同时扫在温瑶身上，像是要把她开窗的那只手洞穿。

    从温瑶第一次探索屋子时，她就意识到了这窗户不能乱开。

    她安抚性地做了几个手势，示意她没有逃跑意向，视线这才慢慢淡去。

    小机器人此时移动到了她脚边，闪烁起了红灯，温瑶视而不见，她已经习惯，每当她有“不合时宜”的意图时，比如：不愿意按时喝营养剂，晚上熬夜研究手环，或者试图开门撬锁……，机器人都尽职尽责地亮红灯发出警告，如果再不行，它就会采取下一步措施

    ——告状。

    没错，在她没有“及时改正”的不久后，温瑶就会接到Kerwin的通讯。

    温瑶不耐烦地踢了踢它，小机器人立马委屈地往后退了——半步。

    外面的雨还在不断地下，刷在窗户上留下一条条蛛网般的裂痕，微打开的窗户逸进来雨丝。

    温瑶凑近了些才发现这雨的颜色不太正常，不是晶莹剔透的雨水，反倒是透出黑灰，完美地和黑暗融为一体，使得温瑶没有第一时间发现不对。

    她下意识伸手去接雨水，没注意到脚边的机器人红光越发浓郁。

    雨水触碰到手掌的瞬间，“啊！”，温瑶感到疼痛，飞速抽回了手。

    沾上雨丝的手心阵阵灼烧，雨水如同高浓度的硫酸，卷落了一层皮，血丝渗透出来，不算严重，只是看起来丑陋得触目惊心。

    温瑶及时反应过来，戚戚然关上了窗，这哪里是雨，完全是生化武器。

    她向庭院里依旧不动如山的保镖们看去，顿时肃然起敬，她再次直观地感受到了自己的孱弱。

    怪不得这世界人人都会走上改造这条路，这种环境下，不改造的生存率rou眼可见的低。

    浑浊的雨水噼里啪啦地打在窗框，十指连心，手心的疼痛顺着血管刺心，温瑶盯着手心，听着窗外霹雳作响的雨声。

    她想到任务还完全没有头绪，自己在这个世界也寸步难行，绿野、Kerwin亦或者是随便什么人就能掌控她的生死，突然觉得自己就像是大雨里伶仃漂浮的浮萍，被外力的浪潮打得东倒西歪，也不知前路如何。

    想着想着就宛如被打通任督二脉般，醍醐灌顶，她狠狠共情了原主想要的自由。

    她跟着Kerwin来到这里前，完全没料到这个决定会给自己埋下隐患，让任务多加一道难关。

    她怎么能一直被Kerwin关在这里？

    所谓奔赴自由，逃离这里是第一步。

    这三天一个人的独处，让温瑶放松了警惕，全然沉浸在了自己的是思绪里，想着离开这里的可能，没顾得上外界。

    此时，天空里劈下一道白光。

    “你在想什么？”

    惊雷在耳边炸开，Kerwin的声音不疾不徐地从身后传来。温瑶惊魂地以为自己听错了，转过身去，看见了风尘仆仆的男人。

    他才从外面进来，空气里略有湿意，身穿了衬衫外套古褐色西装马甲，袖子卷到胳膊肘处，青筋微凸的小臂上挂着雨水珠，水滴看起来安静又无害。

    “你怎么回来了？”温瑶脱口而出。

    “回来”这个用词愉悦到了Kerwin，他笑了下，低头看着机器人。机器人得到指示，很有灵性地靠近温瑶，举起小短臂指着温瑶受伤的手示意Kerwin。

    温瑶立刻懂了，这是多管闲事的机器人又告状了，还没等她解释什么，手心被攥入湿凉的大掌。

    “你碰酸雨了。”肯定句。

    温瑶无法反驳，她不知道自己不能碰雨水，也不适应Kerwin这句关心，最后干巴巴道：“没事的。”

    Kerwin没再多说，指挥小机器人去取绷带来，“它的设置里不存在应对这种伤势的反应程序。”

    温瑶因为心虚被口水呛到咳嗽，她听懂了话里的言外之意，这不就是说：除了她之外的人，这点小伤都不用特殊治疗，毕竟谁会在意被小蚂蚁爬了一下呢。

    Kerwin被她的反应逗笑，笑意钻进温瑶耳朵，让它烧得慌，她揉了揉耳朵。

    “别动。”

    温瑶听到声音本能一僵，然后把受伤的手从耳边拿下来，老实摊开放好。家用机器人效率很快，及时赶到，救人于水火。

    温瑶看着Kerwin煞有介事地拿着绷带包裹手掌，觉得他实在大惊小怪。

    相比第一天她躺进治疗仓的伤势，这点擦破皮无异于小巫见大巫，Kerwin再晚来点就结痂了，她的恢复力不弱，尽管在这个世界排不上号，但在她原来的世界……那也能是四分之一的医学奇迹了。

    Kerwin动作熟稔地包扎伤口，一边加重了语气问：“为什么碰酸雨？”

    温瑶沉吟两秒，给出了实话：“嗯……好奇？”

    “好奇……”Kerwin不理解她的脑回路，不理解她为什么会产生好奇的情绪，就像他也太久没见过有人会因为常年连绵的酸雨而受伤一样。

    Kerwin快速给绷带打了个轻便的结，温瑶张合了一下手掌心，结实又不影响行动，不由赞叹道：“你不是第一次给人包扎吧。”

    说完她又有些后悔，这话出口就像争风吃醋的小姑娘，尽管她本意并非如此，“我的意思是……”

    Kerwin递走绷带后，定定看了她一眼，打断她：“如果我算一个的话，那你确实是第二个。”

    温瑶卡住，有些恍神，他说这话时眉眼间倨傲叛逆，话语里的凉薄也不加掩饰，这让她想起一页页被她翻过的剧情。

    包扎伤口如此熟练，那洋洋洒洒的几百页里，他要独自在背后给自己疗伤过多少回？她没有一刻这么想看打着马赛克的剧情，想看看是怎样的过去能练就Kerwin这样的人。

    探究过去，这可不是个好征兆，明明之后的剧情才是最该关注的，她眼神闪躲了一下，匆忙转向窗外。

    Kerwin不知道她想了这么多，只见她又一次被磅礴大雨吸引了注意，他盯了她几秒，冷不丁起身道：“跟我走吧。”

    温瑶错愕：“现在？”

    “去哪儿？”

    ……

    温瑶糊里糊涂地登上了飞行器，这是她来到这个别墅后第一次出门，可惜是在这种致命的酸雨夜，要不然，她还能尝试展开逃跑计划。

    直到飞行器穿梭过璀璨的城市上空，没两分钟后又稳稳地停在地面，她仍然在懵懂的状态里。

    “你要带我去哪儿？”温瑶看着黑压压一片的玻璃外，惊疑不定道。

    Kerwin没回答她，不知从哪儿摸出来了一件透明外罩，样子像是加长款雨衣，交代：“穿上。”

    温瑶愣怔地接过这衣服，摸索了两下，面料光滑亲肤，却比传统雨衣的材质更加硬挺，还带着一个长帽檐的帽子，能把她完整地包裹起来，穿上如同防护服。

    温瑶在Kerwin的注视下顺利地套上它，跟着他的脚步往外走。

    Kerwin已经先一步出舱，温瑶却在出飞行舱的门前游移不定，外面的雨愈演愈烈，酸雨如同冰刀打在地面上，宛如天灾。

    没有一件雨衣能完美地抵挡所有雨水，她实在心有顾虑。

    Kerwin没有催促她，他单手撑开黑伞，几个大跨步立于她面前，两人隔着舱门距离很不过咫尺，温瑶注意到他肩膀打湿了一块，他林立在夜幕里，身后谍影重重。

    温瑶还在踟蹰，她很惜命，高二那年贵族少爷小姐们突然流行起了速降、跳伞、高空滑雪等极限项目，那年她收到不少邀请，犹豫再三后，以社交骤减和风评下降为代价，拒绝了所有极限运动。

    可以说她从小到大没做过任何作死的事情，做过最后悔的事就是绑定了系统，现在让她主动去堪比硫酸的酸雨下作死，哪怕有防护服…

    “不会让你受伤的。”Kerwin目光沉沉地盯住她，保证道。

    温瑶闭了闭眼，心一横往外迈步，一双手臂顺从地罩过她，从善如流地把她揽入怀里。

    没有想象中的雨意，只有

    ——干燥的烟草味。

    温瑶搂紧了男人的腰，她见识过Kerwin凌厉的手段，也见到过布料下结实整齐的八块腹肌，此刻被完整地护在他怀里，她终于不得不承认，作为友方，Kerwin真的安全感爆棚。

    她一路上心跳如鼓，完全没看路，全身心被Kerwin领着步伐往前走。

    “到了。”安稳的声音从上方传来。

    温瑶又一次从思绪里惊醒，她下意识抬头观察周围，面前是黑暗交织夜空的深海。

    “这是……？”

    Kerwin没转头看她，只是淡声说：“不是好奇吗？这里才是酸雨真正的观赏地。”

    温瑶把视线从他黑暗中雕刻般的侧脸移开，望向远方。

    雨幕倒影在深海，棋子般落下的雨滴坠落进大海，打在水里迸发出幽蓝的光，荧光四散，像一只只小精灵跃居在海面。

    雨水砸在水面上，叮叮当当地响，两人一时间默然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