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身上温暖,盖了件薄毯。她半睁眼皮,四顾船舱,便见对面谢珩沉默坐着。雨早已停了,天光微亮,照得舱内朦胧。船身偶尔随波晃动,透过半掩的舱门望出去,外头青草被雨洗得清新碧绿,在晨风中微晃,显然是已系舟在岸边。昨晚那撑船的老先生披蓑戴笠盘膝而坐,背影略显寂寥,像是隐没在清晨的雾气中。伽罗眯了眯眼睛,半撑起身子,再度看向谢珩。他依旧保持着端坐的姿势,眉目低垂,瞧向掌中之物。他原本是极警惕的人,在淮南数年磨砺,稍许风吹草动都能轻易察觉,此时却仿佛完全未察觉船舱的动静,只管静坐出神。烛火已然微弱将熄,朦胧天光之中,只往他脸上投了极淡的光。伽罗见过他的隐忍、愤怒、冷漠与仇恨,却从未见过此刻的神情——眼眸低垂着,脸上不似平常紧绷,就连那两道剑眉也没了平素的冷厉气息,从她的方向瞧过去,他的神情竟似哀伤,若有缅怀之意。这样的谢珩很陌生,让伽罗不知该如何应对。她保持着半仰的姿势坐了片刻,忽然很好奇缘由,不由看向他手中。温润的羊脂玉佩雕琢精致,灵芝花纹无比熟悉,更熟悉的是那半旧的香囊流苏,独一无二。他掌中的竟是她的玉佩!那玉佩一向被她精心收着,他是如何取到的?他对着玉佩沉思,又是什么缘故?伽罗诧然望过去,谢珩也正好抬起头来。四目相对,各自怔住。他眼神中没了往日的冷厉锋锐,如平静而蕴藏暗流的潭水,很陌生,却瞬间印在脑海。伽罗一时间忘了说话。片刻之后,她才清清喉咙,率先开口,“这玉佩……”她还未说完,谢珩低头瞧一眼掌中玉佩,旋即迅抛向她怀中,仿佛那是个烫手山芋。抛完了又察觉这反应过于激烈,如同做贼心虚,便别开目光,道:“它自己掉出来的。”“嗯……”伽罗应了声,目光却还落在他的脸上。掌中玉佩温热,她托着它重新送到谢珩面前,低声道:“殿下认得它吗?”“殿下是说,让我跟着北上议和?”伽罗愕然。谢珩背对着她没说话,背影有些僵硬。旁边一位男子应是东宫属官,上前解释道:“北凉派出议和的是王子鹰佐,他要我们带傅姑娘北上,才肯谈判。如今北边已无力应战,百姓受战乱之害苦不堪言,议和势在必行,还望姑娘以大局为重。若能促成议和,殿下自会奏请皇上,对贵府从轻落——姑娘可是与鹰佐相熟?”伽罗摇头,“民女幼时虽曾在京城住过,十岁便去了淮南,从未去过北地,更没见过什么鹰佐王子。大人莫不是……弄错了?”“鹰佐的亲笔书信,要的就是姑娘,绝不会错。”“可我……”伽罗一时语塞。自己跟鹰佐素昧平生,鹰佐却指名要她去议和,莫不是因祖父的缘故?可这回被掳走的朝臣不少,她在武安侯府中也是无足轻重的角色,为何偏偏要她去?这问题她想不通,谢珩显然也没想通。他回身瞧着伽罗,示意侍女将她扶起。十四岁的姑娘出落得亭亭玉立,柔软裙衫之下,窈窕身姿初显。因伽罗的母亲是异族人,她的瞳孔稍见微蓝,顾盼间如有水波荡漾。浓长如同小扇的眼睫颤动,肌肤也比旁的姑娘柔白细腻许多。加之淮南气候温润,养得那肌肤吹弹可破,嵌上明亮的眸子,精巧的唇鼻,容貌极美。这样的容貌,让男人心动并不意外。可伽罗这几年除了年节回京外,几乎都在淮南,这一点谢珩是知道的。鹰佐王子远在北凉,怎么会见过她?若不是见色起意,鹰佐又为何指名要伽罗同去,将她跟议和这样要紧的事绑在一起?谢珩的目光在伽罗脸上逡巡,看到她也是茫然而忐忑。“先回府休息,明天我派人接你。”最终,他丢下这样一句话,便转身进了内厅。那位东宫属官也不再耽搁,简略交代了几句北上的事,便命人送伽罗出府。外面岚姑等得满心焦急,见伽罗毫无损的出来,暗暗念了句佛。待上了马车,没了旁人,岚姑忙低声问道:“太子可曾为难姑娘?”“没有。他丝毫未提旧日的事。”伽罗闭上眼睛,只觉倦极,“岚姑,我心里乱,想眯会儿。”岚姑松了口气,便将伽罗揽在怀里,让她暂且睡上片刻。东宫之内,太子詹事韩荀待伽罗去远了,便也转入内厅。厅内静谧,谢珩面壁而立,跟前的檀木架上摆着柄剑,漆黑乌沉的剑身有一半已出鞘。他的手落在剑柄,似在沉思。韩荀没敢打搅,半晌才听谢珩问道:“她走了?”“已经送回武安侯府了。殿下当真要带她同去?”“情势所迫。”谢珩回身,吩咐道:“准备辆舒适些的马车,调两个侍卫给她。”韩荀诧异,“这回北上时间紧迫,皇上吩咐一切从简。当年王妃的死,前两年信王的死,都跟傅家、高家脱不了干系,臣记得清楚,殿下更不会忘记。殿下不计较旧仇已是宽宏,无需过于善待。何况这回鹰佐的要求蹊跷,未尝不会跟被掳走的傅玄有关,其中未必不会有阴谋,殿下何必……”“我知道先生恨高家,当年兄长惨死,我只比先生更恨!”谢珩打断他,长剑铮然归入鞘中,“可男儿未能征战沙场,却要她弱女子去议和。这种事,总归是我辈的耻辱。”韩荀微怔,半晌才道:“短短几年而已,国力就衰微至此……唉!”他一声长叹,应命退出。*武安侯府外,春光洒满青石路面,两座铜铸的狮子威风凛凛。数月之前,这里还是京城中排得上号的勋贵之家,世袭侯门,相爷府邸,令不知多少人艳羡。而今门上匾额被摘去,左右数名禁卫军怒目而立,不许任何人轻易出入,如同牢狱。伽罗靠着东宫的手令得以入内,同岚姑赶往锦绣堂。屋舍依旧恢弘,内里陈设还是从前的模样,却因空荡无人而显得冷清。虎阳关之败令举朝震惊,新帝登基之后,便以右相傅玄失职贻误战事等罪名夺了武安侯府的头衔。府中仆从皆被遣散,女眷弱子暂时看押在此,随时可能被赶出府邸,不过十数日,府中就现衰象。伽罗纵然对这座府邸感情不深,见状也觉鼻头酸。锦绣堂内,傅老夫人本已病倒在榻,听伽罗说了东宫的事,倒是打起精神来了。“太子当真是这么说的?你随他北上议和,事成之后就会从轻处置?”“他只说会奏请皇上从轻落。”“那也很好了!”傅老夫人愁眉苦脸了半个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