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竹笋

    卫祯明怀里揣好了三两银子，和张一诚一路上没停功夫，又赶着驴车回到了尚水村。

    回来的时候已到了吃饭的钟点，尚水村人人都在家吃饭呢，每户人家的厨房烟囱里都冒出来袅袅炊烟。卫祯明放下心来，心想，还是没人看见最好，手底鞭子轻轻一扬，驴车穿过松树林走到了茅草屋小院。

    远远一看，自己家的茅草屋上空也升着一缕炊烟。

    俩人还没下车，就见院门外有人正等着他俩。

    “饭都做好了，你俩总算回来了，小七哥还说怕你俩被人骗了呢。”

    “哈哈哈哈哈”张一诚拍掌大笑，“全哥你们不相信我难道还不相信小明哥呢，咱小明哥刚才可出了大风头！”

    “我们这边最后一筐竹笋刚秤完，小明哥那边就把八筐竹笋总斤数说了出来。好家伙，你们是没看到福来酒楼账房先生的脸色，唰的一下，又红又青，跟谁欠他八两银子似的，那掌柜的也听愣了......”

    “咱小明哥那算数跟神了一样，我敢说这十里八乡没一个人抵得上他的。”

    “哈哈哈哈哈哈”

    几个人净了手，说说笑笑地走进屋里，屋里的桌子上已经摆好了午饭。

    张小七端着最后的一道汤盆也走了进来，后面跟着他媳妇、儿子和李桂花。

    “你们回来的时间可巧，这道汤我刚做好。”李桂花笑盈盈地和张全坐到了最靠里的位置，然后是张小七一家，张一诚，卫祯明。

    卫祯明家里并没有那么多桌椅，张全便从自己家里搬过来一个桌子几把椅子，七个人围着两个桌子拼成的大方桌坐下。

    午饭是六个菜，六菜一汤摆了满满一桌子，又提前用额外进深的盘子倒扣在做好的菜上做保温之用，防止菜凉了，等人齐了，才收起倒扣的盘子一观。

    有新笋出土自然做的是一桌春笋宴，一道竹笋炒腊肠，腊肠还是过年未吃完的腊肠，经过这么久的时间蕴藏，风味更加醇厚，一道竹笋蒸咸rou，一层薄竹笋片一层薄咸rou片细细码了有三层，热气蒸腾蒸得竹笋软嫩咸rou流油，三道春笋炒时蔬素菜，别有一番乡野趣，而当中放着一盆闻起来极其鲜美的汤。

    “大家今天也尝尝我的厨艺。”

    年长的妇人面上带笑，眉毛扬得高高的，似乎在这个时候才有说不完的得意劲儿。

    因着大家都是熟人，也就没那么多规矩，便一边往碗里舀汤一边听李桂花讲述。

    “这道汤叫做腌炖..剁...嗐，管他叫哪个，我是叫它腌笃鲜的，蛮阿婆刚来咱村子时特意教给我的，但是她一个南方人说的那三个字咱也听不明白，便随意叫了。这汤讲究的是鲜味，必须用新鲜的五花猪rou切片大火爆炒，再和腌好的咸rou、腊肠、春笋、豆腐皮一起熬煮成汤，你别看那么多东西放下去，最后单单只用盐吊个味！”

    大家听着又惊又奇，竟然只放盐就可以了么？点头称是，已经要迫不及待地要尝上一口。

    卫祯明喝了一大口，这除了盐以外什么调料都不放的汤果真味美，汤清汁浓，大大激发了食材本身的味道，咸rou挂着如皮冻般的rou质，又咸又香，笋煮的一点也不老，反倒是格外的清脆鲜嫩。他实在忍不住，几下就喝完了一碗，再一抬头一看在座的人，都是头也不抬地抓紧了吃喝，劳累了一上午，这中午可不要狠狠干饭，就连最小的张悦书也扒拉完了一碗粗粮米饭。

    “呜呜，奶奶你做饭也太好吃了吧！”

    “好大宝，喜欢吃就多吃点，多吃饭长大才能长个大高个！”

    李桂花看着大家如此捧场，心里高兴，大概是上午有些累着了，她胃口有些不太好，只浅浅吃了一点后就先回家休息了。

    饭后，小七媳妇带着张悦书去收拾碗筷，整个房屋里就剩下了几个男人。

    卫祯明啥都没说，只把三两银子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手掌往前推了推，银子被推到了正中间。桌子刚被抹布擦过还留有湿漉漉的水痕，卫祯明的袖子口沾上了一点水气也丝毫不在意。、

    三两银子可能就两个三个鸡蛋那么轻，但是一拿出来，所有人目光都齐刷刷地集中了过来。

    整整三两银子啊！白花花的银子晃着每个人的眼睛！三千文钱！

    “按照咱们先前商量好的，我和一诚算一份，剩下一家一份。这三两银子恰好能均分。”

    张小七和张全也没说什么，各自把银子收了起来。

    “院子里还有三十来斤笋，那等会儿还去山上么？”

    “近处的笋已经挖的差不多了，咱们歇一会等晚上再去。”

    “晚上？”

    “未时有的人都下地干活了，咱们再往山上跑不合适。”卫祯明拿剪子剪下约莫五分之二的银角子递给张一诚，眉眼平平，神色淡淡道：

    “你们且看吧，明天福来酒楼有新笋的消息就能传过来。”

    “行，就听咱小明哥的。”

    商量好了以后大家各自散去，卫祯明找了饭盅盛了几个锅里还剩的菜让张全带着回家晚上吃，他注意到吃饭时李大娘胃口不好好多菜都没吃。张全赶忙道了声谢，难为卫祯明这样体贴。

    卫祯明在门口送大家出去，最后只叫住了张一诚。

    “一诚，银钱一定要收好了，记得让你爹给你放好。晚上黑灯瞎火的，你家距离还远，你在家照顾你爹就别过来了。”卫祯明给张一诚拾了十五个鸡蛋包好递给他，他家现在鸡鹅都长大了，每天至少能收获两颗鸡蛋，时间一长竟然还能攒下不少，他一个人可吃不完这么多鸡蛋，害怕放坏了便时不时拿出来送给他的朋友们。

    “对了，你爹身体怎么样了？”

    “嗯，我爹已经能下床自己活动了，估计再有一月就能彻底好了。”张一诚接过鸡蛋小心翼翼地抱在怀里点了点头，回道。

    “伤筋动骨一百天呢，千万不可大意。等你爹病好了，回头你家也养几只鸡，小鸡长大了每天也能有鸡蛋吃。”

    卫祯明的声音轻轻的，有点像是给张悦书说话的声调。

    张一诚沉默地继续点头，自己想了挺长时间，才又不好意思说道。

    “卫哥，我...我能跟着你学习算数么？”

    “想学？”

    卫祯明见他有心人知道上进，心里也高兴。

    张一诚点头如捣蒜。

    “说实话，我这算数是天赋，天生就对数字敏感。你跟我学可能学不了什么东西，要不我给你找个会打算盘的师父，你跟着她学算账，她算盘打得可比福来酒楼的账房好多了。”

    张一诚再问他师父是谁，卫祯明神秘地笑了笑，竟然不吭声了。

    乖乖，咱小明哥是不得了，都有小秘密不告诉我。张一诚带着一脸跃跃欲试的好奇回家了。

    果不其然，第二天便有其他人上山挖竹笋，结果他们上山一看，山上好多已经被挖过的土洞，只能一边跑去更远的地方挖竹笋一边骂人，不知道哪个糟心的玩意儿竟然抢先了！

    而作为当事人头头的卫祯明蹲在院子里不为外物侵扰，他们早就把竹笋卖了出去，还把砍好的竹筒运回了山下，他嘴里哼着不知从谁哪里听来的小调歌谣，正一遍又一遍地刷着清漆。

    等竹子彻底晾干后已经是五天以后，山里的竹笋一天一个样不断拔高渐渐长大，竹笋也到了快卖不出去的地步，卫祯明几人为了防止大家伙起疑甚至也按照平时的做派跟着村里人一起上山凑了个最后的热闹。

    末了，卫祯明掐指一算，这几天光卖竹笋他就收入小三两银子，这么一来，他的存款又回到了十五两的临界点，十五两，他都可以买块下等的土地了。

    靠山吃山、靠水吃水，有些富足与舒适，沉迷每天的暖阳晴光，卫祯明竟然一时沉迷还没其他的收入打算。

    刷过清漆的竹笕一节连一节的接了起来，逐渐垒高高度，重叠成山峦的样子，颜色比活竹更加苍翠欲滴，像一条绿色的长龙蜿蜒盘旋在后山，解冻的清凌泉水哗啦一声撞过竹壁，又哗啦一声顺着竹子的脉络流下后山，带着山间万物的灵气流进卫祯明的茅草屋。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到了清明节，谚语有言：“清明前后，种瓜点豆。”这么一想清明也是个忙碌的日子啊。

    今年的清明节前后雨水甚多，淅淅沥沥下个不停，卫祯明原以为这个清明节和往日一样平常，他冒着朦朦小雨跑去鸡圈取了两枚鸡蛋准备冲个热乎乎的鸡蛋茶，结果还没走到厨房呢，就听着院外有人敲门。

    “谁呀？”

    院外的人没有回答，卫祯明只得一手拿着两枚鸡蛋，一手挡着脑袋，低着头飞快跑过去开门，没想到一开门，这门外站着的不是别人，正是他的父亲卫楚然。

    卫楚然打着一把油纸伞，牵着一匹马，一身缁衣皂袍，黑得异常凄凉发冷，在雨中茕茕孑立。

    骑马过来还能打伞啊？打伞还能这么波澜不惊？卫楚然甚至浑身上下没一丝糟乱，跟故意在雨中等待他似的。

    卫祯明心里没忍住吐槽，但是该叫人还是乖乖叫人。

    “爹，你怎么回来了？你也没写信寄过来说你要回来啊。”

    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

    “我回来上坟。”

    ？？？

    “今年带你去给你娘上坟。”

    ？？？

    卫祯明冲了两碗鸡蛋茶，在卫楚然面前放了一碗。

    卫楚然挑眉一笑，说道：“呦，许久不见，你还学会了这个？”

    鸡蛋在碗沿磕一下，鸡蛋外壳破碎将裂未裂，两手指捏紧鸡蛋左右两边，大拇指朝里侧使劲一扣，鸡蛋清鸡蛋黄倒入碗中，检查一下是否有碎蛋壳，碎蛋壳要挑出来，抿一小撮盐放进蛋液里，再滴几滴芝麻油增香，用筷子搅拌打散蛋液，搅打成筷子上挑蛋液挂不住筷子尖，烧热水，guntang的沸水立刻冲进碗中，最后盖上盖子，热闷一下。

    “放糖么？”

    卫祯明抱着一个糖罐子问卫楚然。

    “不放，又甜又咸的怎么吃啊。”

    卫祯明不搭理他，往自己的鸡蛋茶碗里放了一块黄色的糖块。

    细碎的雨珠敲打着房顶的瓦片，时重时轻，噗呲噗呲，溅起水雾一片。

    “房子修得不错，桌子、椅子、柜子都很好，结实耐用。买的瓦片不错，听雨声很好听。鸡、鹅和毛驴养得也不错，鸡都能下蛋了。厨房的活水竹管也不错，竟然是从山上引下来的泉水。”

    卫祯明不搭理他，慢慢地小口小口喝着鸡蛋茶，糖块慢慢融化，一点一点中和掉原来的盐咸，诱人的芝麻香油一圈圈的铺在金黄的汤上，柔软细嫩的鸡蛋花顺进肚里，像母亲的一双手能够抚慰所有不安定的心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