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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英娘做好了和褚氏的准备,但她没有想到,亲生母亲和她说的第一句话,真的是不带丝毫温情的质问。她自嘲一笑,她们哪里像是一对阔别已久的母女,哪怕是武皇后,也比褚氏待她温和多了。“褚氏一门,尽皆丧于武氏之手。”褚氏一字一句道,“你虽然姓裴,但也是褚家外孙女,怎么能贪生怕死,甘心充当武氏的爪牙?”裴拾遗曾经说过类似的话。裴英娘低着头,漫不经心地转动着鎏金摩羯纹茶盏,“那么女冠觉得我该怎么做?宁死不屈,以死明志?”褚氏嘴唇嗫嚅了两下。裴英娘没心思去猜她说了什么,接着道,“还是卧薪尝胆,一步步取得武皇后的信任,寻机为褚氏报仇雪恨?”褚氏猛然抬起头,眼里滑过一抹诡异的亮光。裴英娘苦笑着摇摇头,轻叹一口气,“阿娘。”这一句称呼喊出口时,她愣了一下。褚氏也似乎略觉诧异,扭过脸不看她。唯有使女面露喜色:十七娘肯叫娘子一声阿娘,说明她们母女还是能够相认的!裴英娘望着院墙上方晴朗的碧空,沉默半晌,沉声道:“褚娘子,事到如今,不必再隐瞒什么了……”她的声音一点一点低下去,“我到底是不是裴玄之的女儿?”第61章六十一褚氏变了脸色,攥紧道袍袖角,指节用力得发白,“你怎么会……生出这样的怀疑!”使女呆了一呆,惊惶道:“十七娘,娘子是世家贵女,怎么会做出那种伤风败俗的事!你确实是裴家女!奴伺候娘子十几年,娘子和裴郎君还未和离前,便有了身孕,奴可以证实此事!十七娘不信的话,可以去太医署寻当年为娘子接生的医者,一问便知。”她话里有几分抱怨的意思,“您怎么能这么怀疑自己的母亲?!”裴英娘没有理会使女,手里把玩着鎏金茶盏,缓缓道:“这不仅仅是我的怀疑,裴玄之、裴十郎、裴十二娘,裴家所有人,几乎都是这么想的。”和离的前妻,忽然送回来一个嗷嗷待哺的女婴,裴家人并没有惊喜,只有惊疑不定。其中,疑惑占了大部分比重。裴英娘确实是褚氏生的,这一点毋庸置疑,裴玄之手上有当时的医者书写的详细记录,还有官府开具的凭证。但是裴英娘的生父到底是谁,只是褚氏的一面之词,裴家人将信将疑。正像裴玄之的从弟后来劝他的话:“如果那女娃娃果真是大兄的女儿,那么和离时褚氏必然已经知道自己有孕在身,褚家家破人亡,嫡系男丁全部流放至爱州,褚氏孤苦无依,怎么会在明知自己有孕时狠心同大兄和离?这个女娃娃只怕是褚氏和别人生的孩子,故意送来给大兄添堵的!依我看,那女娃娃未免太瘦太小了,一点都不像几个月大的孩子,倒像是不足月的早产儿。”裴玄之爱面子,心中越怀疑裴英娘不是自己的血脉,越坚持要抚养她,还下令不许裴家下人议论她的出身。因为如果他拒绝抚养她,等于间接承认自己的妻子无媒苟合,生了一个生父不明的女儿,甚至可能孩子是在他们还未和离时怀上的,那简直是当着天下人的面打他的脸。不管裴英娘是不是他的女儿,他不能让别人看笑话。如果说一开始裴玄之只是有些怀疑,对襁褓中裴英娘还算有几分慈爱的话,那么随着她一天天长大,五官眉眼和褚家人没有一点相似时,那一点点怀疑,就成了笃信。裴英娘一无所知,以为裴玄之之所以不喜欢她,是因为由爱生恨,把对褚氏的复杂感情投诸到她身上,才会疏远她。她曾试图讨好裴玄之,换来的,是无情的嘲弄和讽刺。后来,她派人调查当年褚氏和裴拾遗和离的细节,渐渐明白,裴玄之的憎恶从何而来。裴玄之厌恶她,但又要维持表象,给她一个裴家十七娘的身份。她的存在,对裴玄之来说,是一个不得不打落牙齿和血吞的奇耻大辱。她年纪还小时,裴家少不了闲言碎语,其中裴十郎和裴十二娘最无所忌惮,每每当着奴仆的面嘲笑裴英娘来历不明。奴仆们不敢碎嘴,但那些“野种”之类的话,还是不小心传出去了。裴玄之知道后,大发雷霆,罕见地惩罚了裴十郎和裴十二娘。那时候裴英娘傻乎乎的,以为裴玄之是因为疼爱她才会动怒。多年以后,她终于明白,原来裴玄之的怒气,并非出于回护自己的女儿,而是被人戳破心病后的恼羞成怒。曾几何时,其实裴英娘也怀疑过,她到底是不是裴玄之的亲女儿。如果裴玄之不是她的阿耶,那么她的亲生父亲到底是谁呢?如今,看到褚氏惊慌失措的反应,裴英娘终于可以确定,自己确实是裴家血脉。“褚娘子当年抛下我时,只留下一封口信,连解释的话都不愿多留一句,真的是因为负气吗?”裴英娘直视着褚氏的眼睛,捕捉到她的慌乱,微微一哂,“还是说,褚娘子是故意的?”使女双眼圆瞪,嘴巴张得大大的,扭头看一眼褚氏,再看一眼裴英娘,半天回不过神。褚氏沉默半晌,轻咳一声,坦然承认:“我虽然憎恨裴玄之,但从来恪守妇道,没有败坏褚家女的名声。同裴玄之和离之后,我就在义宁坊出家修道,不曾结交外男,你确实是他的亲女。”裴英娘听到答案,眸中滑过失望之色,合上双目,过一会儿,复又睁开,眼里水光潋滟。她宁愿自己不姓裴。来到这个世界时,她只是个不晓事的女娃娃。那个原来的,可怜的,孤零零的裴十七,尚在襁褓之中时,连话都不会说,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人世。她实在太小了,匆匆降临凡尘,又匆匆挥别人世,甚至没有人觉察到她的离去。而导致她过早夭亡的罪魁祸首,是她的亲生父母。褚氏和裴玄之夫妻多年,深知裴玄之的个性,故意含糊其辞,抛下一个襁褓中的女婴,飘然离去,就是想引导裴玄之怀疑她的身世。裴玄之这些年对她有多冷淡,知道真相的那一天,就会有多后悔。裴玄之有多痛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