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阴阳本无门,何故暗恨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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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教主大人,右护法到了。” 阿萨辛抬抬眼皮:“怎么这么晚才到?” “你当琉璃灯是那么简单就能召唤阴兵的?” 祁进捧着一个铜盆站在空地中央,不知道阿萨辛怎么会找到这么大一片空地,没有一丝荫蔽却莫名阴寒。阿萨辛皱眉道:“盆子里是什么?” “把琉璃灯给我。” “我都不知道你要做什么,如何放心把琉璃灯交给你?” “既然如此,教主先前让圣女带着琉璃灯来试探我,又是何用意?” 跟在阿萨辛身边的探雪登时又要发怒,被邀月拦了下来:“别,正事要紧。” 探雪沉默半晌,抬手拍了两下:“带上来,给护法看看。” 竹林中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祁进禁不住后退半步——红衣教徒们拉着数十辆木制的板车,抬上来一具又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祁进放下铜盆,掀开其中一个,赫然是胸前被挖空的尸首,或许正如当初康安澜的猜测,这些尸体一直用香料悉心保存着,就等着有人用琉璃灯“召唤阴兵”的那一天。 风声渐起,月光也随着风声逐渐被隐没,不多时月亮便被完全侵蚀。阿萨辛命人点起了烛火,又催促道:“沙利亚,把琉璃灯交给他。” 沙利亚点头领命,亲自捧着装琉璃灯的木匣上前,恭敬道:“护法请。” 祁进却不急着取灯,先点燃了铜盆里的东西,干燥的草木燃起火,他将脖子上一直带着的红玉吊坠丢进铜盆,这才将琉璃灯依次取出,放置在铜盆的东南西北四个方向。 “阴兵过境,寸草不生,尸鬼当道,阎王绕行;月食灯火,怨灵噬身,云海有生,阴阳无门,”祁进的目光死死盯在火盆中的红玉上,直至红玉被烈火烧至断裂,才猛然厉声道,“破!” 四面八方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咯吱咯吱的响声,祁进抬头,被放在板车上的尸体,竟然扭曲着身躯站了起来,盖在他们身上的白布簌簌落地,将这竹林中的整片空地铺得处处死寂一般的白。 祁进捧起东面的琉璃灯,这些尸身便也跟着转动躯体,有规律似的向东边齐齐移动,阿萨辛见此景,忽然大笑起来:“好啊,不愧是我红衣教的右护法,你此番立一大功!” “恭喜教主,贺喜教主!” “恭贺圣教大业将成!” 祁进被淹没在一片教徒的欢呼声中,手指有几分颤抖,他试着将琉璃灯再放下,这些尸体又停在了原地。 活人之躯而无魂,是为尸,阴阳两界皆无门,是为鬼,世人谓之尸鬼,着血衣白发,食人心枯骨。 原来所谓的百万阴兵,便是这用死人练就的尸鬼。 祁进屏住呼吸,这是他未曾想过的场面,阿萨辛站在他身侧的高台上,似是很满意,所谓琉璃灯可召阴兵,也算是一半成了现实。 但这些阴兵说到底还是尸体,至阳命格之人的尸体用光了,他还要去杀多少人?正震惊间,他藏在身上的一个小纸包忽然不小心从袖中掉落。 是他先前预备的雄黄粉末,祁进弯腰捡起纸包,不小心掉出些雄黄粉来,落入了熊熊燃烧的火盆,登时传来一声微弱的嚎叫。 祁进一愣,仔细辨别声音的来源,听不很真切,于是又洒了一点粉末,这次倒是听得无比真切。 “你说,”阿萨辛忽然转头问祁进,“此番我若要让阴兵压境到长安,需要多久?” “我不知道。” “你好像还没明白你的处境。” “我实话实说罢了,我连路都不认得,怎么会知道你打到长安需要多久,”祁进嗤笑一声,“不过我有个问题。” “嗯?” “你听说琉璃灯的传说的时候,有没有人告诉你,如果用错了会怎样?” 尸体终究是尸体,琉璃灯并不能教会他们辨认活人。祁进终于明白了“阴阳无门”的含义——他们终究是要被阴间带回去的,阳间没有他们的栖身之所,雄黄原本是他打算用来驱散虫蛇用的,然而其性烈如火,自然也驱散这从地府传来的阴气,也就让这些本来应当没有感觉的尸体痛苦万分。 祁进忽然踢翻了几盏琉璃灯,正移动着的尸鬼骤然停下,分辨不出方向。探雪最先发现异样,正要制止祁进的下一步动作,祁进却比她更快,袖中的雄黄药包一股脑地落入烈火,凄惨而尖厉的嚎叫声自八方涌起,这些被养护完整的尸体,竟开始无差别地攻击周围的活人,旁边守卫的红衣教徒霎时被撕裂成几块,鲜血喷洒在地上,被火光映出殷红。 “教主!”安雨大喊一声,“快护送教主离开!尸体失控了!” “谁说我要离开。” “圣教主大人!” 祁进站在火盆后稍稍捏紧拳头,阿萨辛自高台上飞身而下,阴沉着脸一掌向他劈来,祁进闪身躲过,在地上滚了一圈,一把捞起四盏琉璃灯,踩着火盆边缘跳起:“阿萨辛!” “我还当你终于识时务了一番,”阿萨辛手握六角环刃,抬头望向空中的祁进,“圣教待你不薄,你为何如此执迷不悟?” “执迷不悟的哪里是我,”祁进握着其中一盏琉璃灯,稍稍注入几分内力,灯身立时四分五裂散落在地,“你害死良家无数,就为了你所谓的圣教大业,你红衣教究竟是圣教还是魔教?” “放肆!” 环刃向着祁进直直地飞过来,祁进丢出一盏琉璃灯,被环刃击碎,四周仍旧回荡着活人与死人此起彼伏的惨叫声,他尽力地辨别阿萨辛的声音,后背却忽然有人掠过。 “教主,属下早说他包藏祸心,”探雪握着匕首向祁进刺来,“您快走!” 祁进侧过脸,额角一缕发丝被利刃削断,他握住探雪的手腕用力一折,匕首应声落地,探雪怒吼一声,掌风凌厉如刀,毫不留情地朝着祁进发出无数杀招,但光线昏暗,她一时也不能完全分辨得请,被祁进轻巧躲过,耳畔又传来祁进的笑声。 “这么多年,你用的仍然是我师父纯阳子一时心软教给你的那三招,纵然变化多端,你学三招也不及我学三百招,真当我破不了吗?” “邀月!”探雪强忍疼痛,“你们几个在等什么!” 眼见还活着的红衣教徒越来越少,邀月等人也顾不得违命,将阿萨辛围在中间,想要将人先行带走,阿萨辛却推开想要保护他的圣女们,想要掀翻地上的铜盆熄灭火,却见祁进手持琉璃灯朝着他俯冲下来。阿萨辛一惊,正欲躲开,身后便传来沙利亚惨烈的叫声。 “教主!”沙利亚浑身是血,趴在地上艰难地蠕动身体,想要护在阿萨辛面前,“不……教主……快走……” “教主,不要恋战了!”安雨用环刃挡下祁进一击,“这些死人刀枪不入,我们不是他们的对手!快走!” “想走?”祁进又打碎一盏琉璃灯,“万神朝礼,驭使雷霆,鬼妖丧胆,精怪亡形!” 云中隐约透出一丝微弱的月光,尸体们似是听懂了祁进的号令,慢慢向着阿萨辛和众圣女的方向齐聚而来,祁进抱着剩下的两盏灯跳上阿萨辛的高台,冷眼看着红衣教仅存的众人被扭曲的尸体逐渐淹没。直至再也听不到活人的声响,祁进才站起来,将剩余的雄黄悉数抛在尸体堆上。 琉璃灯不动,尸体也就不动。祁进将灯摆在尸体两侧,沙利亚照他的吩咐准备了许多木柴,这便是派上用场的时候了。 火光冲天,祁进抬眼看看天空,正值云开月明,银子似的月光倾泻下来,照见祁进周围地狱一般的景象。 他跌坐在地上,双手紧紧地捂住脸。 ** “殿下。” “婆婆此行如何?” “自然是一切妥当了,老身才会回来。只是这一把老骨头,还是需要歇一歇。” “算着日子,婆婆回来的时候,昆仑尚未开山,婆婆如何断定姬别情一定能将此事安排好,而无需朝廷出兵呢?” “他身边有一个人,是南海忘忧岛纯阳子的徒弟。” “忘忧岛?” “传闻忘忧岛的弟子能贯通阴阳,此番对他而言想必也不是什么难事,何况若是昆仑已经生乱,殿下又怎么会听不到风声呢。” “说的也是。如此这般,辛苦婆婆了,改日本宫必亲自前去感谢婆婆。” “殿下客气,分内之事罢了。老身先行告退。” 姬别情站在宅子的庭院中央,明明有月亮,却忽然飘起雪来,他想起祁进上小遥峰的时候,好像忘了给他多添一件衣裳,于睿也没有提醒他。祁进那样怕冷,现在一定在怨他吧。 “阁主。” “如何?” “红衣教中……应是无一生还了。” “那祁进呢?” “不知道。我们没有找到祁公子的尸身,但也没有找到他的人,”和赋面露难色,“就仿佛……他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