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君子一诺

    张晏月打电话告诉姜绯这件事的时候，还在义愤填膺，且哭哭啼啼。

    “她、她才不是什么正义使者呢。她就是想跟你抢徐奈东！她也不照镜子看看自己那个样子……”

    电话那头，张晏月一边骂一边哭，活像受欺负的是她。

    姜绯无奈地叹了口气，把话筒拿远了些，心中默数几秒，又再次略略凑近，对着收音口说：“你别这样说朱婷。一码归一码，她喜欢徐奈东是她的事，我只追究她造的谣。”

    张晏月呆头呆脑，不明白这二者有什么区别。姜绯又耐心地解释：“她喜欢谁是她的权力呀，我又不可能把徐奈东藏起来。”

    “姜绯，我有时候觉得你好像根本不在乎徐奈东。你冷静得好可怕。”张晏月止住了哭，压低了声音说。

    姜绯哑然失笑：“我当然在乎。不过在乎有什么用？是我的抢不走，不是我的，风吹吹就走了，不需要人来抢。再说……朱婷也怪可怜的。”

    张晏月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救命！你可千万别说你心软啦！”

    “当然不会。她做了事，就应该承受后果。就像我……闹出这么大动静，被关禁闭也是活该。”姜绯耸了耸肩。

    她们又聊了几句，张晏月问起姜克远什么时候放她回学校，又哀怨地叹了几句“好想你”。门锁转动，姜绯听出是姜克远回家的开门声，抓紧时间叮嘱了张晏月几句，又挂断了电话。

    她望向门口的来人，点了点头算作招呼，默不作声地转头，打算回自己的房间。姜克远难得没喝酒，捏了捏眉心，叫住了她。

    “meimei，你坐。”他板着脸指了指沙发。

    姜绯没有坐。她笔直地站着，脊背像一棵挺拔的松柏，一如那天与朱婷母女对峙时的气魄。姜克远来了气，语气也不怎么和善：“我是你爸爸！要你坐就坐！”

    姜绯微微一笑，彬彬有礼地回应：“多站一会儿，有利于身体健康。”

    姜克远一拳打在了棉花上，再一次生出一股乏力感。他意有所指地讥讽：“姜绯，你现在是翅膀硬了，我管不了你了是不是？”

    “哪儿的话。”姜绯轻轻巧巧地搪塞，“我一直都这样，凡事自己拿主意，毕竟……”

    毕竟在这个冷冰冰的家里，从来寻求不到安慰与帮助。父母的爱永远缺位，多说几句话都是奢望。

    她的话没有说完，但姜克远能懂她的意思。他疲惫地坐下，长叹了一口气，艰难地开口：“姜绯，爸爸知道，平时我总不在家，对你的关心太少，以至于你对异性产生好奇，从……从那个男生那里，呃，找一点感情寄托。但是你也知道，爸爸做生意很辛苦，常常通宵应酬。爸爸也是想给你提供最好的生活，都是为了你好……”

    姜绯默然垂头，心里暗暗冷笑。这套话术太过熟悉，每一个不能履行父母本职的人，都会扯出“为你好”的大旗，粉饰自己不称职的事实。只恨成为父母不需要考试，随随便便什么人都能当。

    姜克远顿了顿，又接着说：“从小到大，爸爸什么事不尽可能依你？你要买房，要旅游，爸爸从来没阻拦过，学校也是想尽了办法，送你去读最好的六中。现在你长大了，心思也多，你……你跟异性接触这件事，爸爸虽然不支持，但是会尝试着理解。只是人有时候不能太出格，多想想自己的问题。你说那个女同学针对你、造谣污蔑你，你也该……”

    姜绯忍无可忍，打断了他。

    “让我猜猜，你接下来又要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为什么她不说别人只说我？”

    “我没这么说。”

    “什么‘忍一时风平浪静’，什么‘得饶人处且饶人’，我早就不相信这些鬼话了。我只相信问心无愧，相信天道好轮回。从小到大，我在学校里受了委屈，你什么时候站在我的立场上考虑过？我不指望你帮我讨回公道，我对你早就没有期望了。”

    姜绯一口气说完，语气平静得像是在讲故事，一字一句，娓娓道来。

    那一刻，姜克远心中升起惶恐。他突然意识到，姜绯不是行事乖戾，姜绯只是恨他。

    因为恨，才会这样拒人于千里，才会这样凛然无惧。

    他的meimei以前不是这样的。姜家的小meimei，从前是很乖、很听话的。她从小小一团长成了亭亭玉立的大姑娘，她是跟着他从苦日子熬过来的。她没有一点娇矫之气，上初中的时候，他应酬回到家，她还会起床给他倒水的。

    他不明白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觉得自己已经很努力、很拼命地在做一个好父亲了。

    “姜绯，你现在正是叛逆的时候，往往会做出一些——呃——不太稳重的——决策。”姜克远咽了口唾沫，艰难地开口，企图将姜绯的离经叛道解读为叛逆，“现在冲动之下做出的决定，等你到了三十岁，想起来是会后悔的……”

    “不会。”姜绯只觉好笑，立刻斩钉截铁地说，“这就不劳您cao心了。”

    她后退两步，结束谈话的意图很明显。她换上柔和稍许的口气，但姜克远知道她没有服软。

    “你放心吧。我的事我自己会处理的。我的成绩一直都是文科前五十，不至于考不上大学。至于学校里的人——道不同不相为谋，我去上学，也从来不是为跟张三李四交朋友的。我的朋友足够了。”

    “那那个男生呢？”姜克远忍不住追问，并且打心眼里希望姜绯能主动跟那个不明不白的小伙子断了联系。

    “我喜欢他，他也喜欢我，我们一起好好学习，共同进步，有什么问题吗？”姜绯微微一笑，“当然，您可以用您的方式干预，那是您的自由。但您知道我这个人的。我铁了心要做的事，谁也拦不住。”

    都是第一次为人父母，在教育子女上，尤其是面对姜绯这样特立独行的孩子时，姜克远倒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他担心再这样强硬下去，反倒让姜绯逆反心理更重。他再一次长叹一口气，气焰低了下来。

    “就算我不管，他家里也会干涉的。你不能保证他不会服软——”

    “那就是我的错。”姜绯干脆利落地答复，“是我看走眼了。”

    再跟徐奈东见上面，是一周之后的事情了。要说早恋事件一点影响也没有，就太过于理想化了。姜克远安排了司机车接车送，勒令姜绯搬离棠苑小区，回到自己眼皮子底下生活（尽管他十天半个月也难得在家一次）；徐奈东也回到了学校，走路时有些趔趄，手臂一做大动作就疼得龇牙咧嘴。

    “挨揍了？”章涛紧张兮兮地问。

    “是啊。”徐奈东努力做出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可脸上依旧带着喜气盈盈的笑容。他扮了个鬼脸，冲章涛招招手：“来，帮我把课桌搬到讲台旁边去。”

    讲台旁边一般会坐两种人——努力学习的好学生，和让老师一筹莫展的刺儿头。徐奈东搬去了第一排，上课听讲下课刷题，忙前忙后不亦乐乎。观察久了章涛发现，徐奈东似乎制定了严格的时间表，一三五节下课后学习，其余时间全都一溜烟跑没影，冲到文科班的楼层见姜绯。

    “你小子，这么明目张胆，不怕再挨揍了？”

    七班的男生凑在一起起哄打趣。徐奈东咧开嘴笑，好像为了跟姜绯在一起挨点打是什么无上光荣的事。他摇了摇头：“根本不疼的。”

    事实上，战况远比徐奈东轻描淡写一句话要惨烈得多。尽管徐行俭多番阻拦，徐家的藤条仍是打断了两根，打到徐奈东背上鲜血淋漓他也不肯改口。他以近乎走火入魔的姿态捍卫稚嫩的爱情，高高昂着头，直到徐行俭把何皎皎拉到阳台，劝了很久，何皎皎才终于退了一步。

    “只要你的成绩在年级前百，我们就不管你的事情了。”

    她提出了一个当下看来根本不可能完成的条件。六中人才济济，年级前百基本等同于一只脚踏进了顶级名校的大门，同济复旦随便挑的程度。徐奈东现在的成绩，想要考进年级前百，除非他废寝忘食地学——再加上，一丁点儿运气，和十二万分的悟性。

    毕竟数理化不会就是不会，连编都没得编。

    何皎皎以为徐奈东会知难而退，没想到他一口答应下来。他站在姜绯面前，三只手指指向天空，郑重其事地赌咒发誓：“姜绯，我一定会考进前百的。我们还要去燕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