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卷阅读186
能够忘怀的?过去的日子愈发清晰,无论是下过雨的庭院,柔软潮湿的花朵,还是纸张笔墨带一点苦涩的幽暗香气,他靠着那个人的肩膀,在被云母窗滤过的微热日光中昏昏欲睡。微弱的火光从黑暗中透了出来,差不多是时候了。他的第二把剑就快要出炉。“这是你最后的机会了,到这里为止,反悔还来得及。”他没有睁开眼睛,“你想好了再回答我。”虽然要费一些功夫,做的所有准备也要前功尽弃,但总比真的无可挽回要好得多——因为真的成为剑魂以后,就真的再没有回头路了。“白容,你有听到吗?如果反悔了……”过了很久,他才听见女人微弱的应答。“不会反悔的,我的答案从来都没变过。”她轻轻悠悠地叹息一声,“哪怕天道放过我,我也不会放过自己。我作过太多孽,是该偿还了。”“你还有别的愿望吗?”“穆公子,请把我交给他。”“过去都是他保护我,就算只有一次也好,我想试试保护他、保护世人。这是我最后的愿望。”她的声音越来越轻,一如快要消散的烛火,“更何况我本来就没有来世这种东西,我想要长久。”她已经死过一回,死在姜家人的手中,尸身被埋在后院的梨树下,放弃了入轮回的机会,靠着那久久不肯消散的恨和怨念支撑了下来,若是不被铸成剑的话这一点精魄迟早是要消散的。“我确实问过了你。”青绿色的火焰升起来的一刹那,穆离鸦睁开眼睛,原本纯黑的眼珠变成了阴冷的绿色,里头倒映着森森火光,格外诡谲。这火焰非但不能给人丝毫暖意,反而冷得像是要结冰,他松开手,轻飘飘的丝绢稳稳地落入火中,青绿色的火瞬间褪去颜色,苍白而缥缈,如大片凝结的雾气。苍白之火轻轻跃动,吞噬了这张写着白容命数的丝绢,将它烧得连灰都不剩下。丝绢被烧尽就是契约缔结的证明,从今以后,白容的命数与这把剑休戚相关,再也无法分离。她成为了剑,剑就是她。他低声吟诵起父亲教给他的咒文。这段祭神的咒文很长,呜呜咽咽的,好似在哭泣,而那燃烧的火焰如有知觉一般,随着音调的抑扬顿挫忽而猛烈忽而飘忽,最后剧烈闪动了三下,慢慢地恢复了平静。待到火燃烧殆尽,留下一汪洁净的水,漆黑的水面上浮起一把洁白的剑,剑格上雕着羽毛纹饰,剑身则是毫无瑕疵的白——只有白日才能看到上头映照出的血色。这才是完成后应有的姿态,当初在护国寺的那夜,情非得已的他将还未完成的这把剑暂借给了李武防身,一直到小半年以后,他在江州的家中接见了新帝派来的使者,从专程前来的那位李将军手中接过了自己曾经借出去剑。“李某一直记得您说过的话,今日特地前来归还。”比起护国寺的那一夜,李武看起来更加消瘦清癯,想必没有过几天安稳日子,可眼神还和过去没什么两样,“感谢您曾对末将及陛下施以援手。”“李将军,你真的舍得吗?”他握住那把没有完成的剑,手指在雪白的剑锋上轻轻摩挲,“哪怕没有完成,这把剑也算得上稀世珍宝了,不是寻常兵刃可以比的,这样也可以吗?”“其实是不舍得的。可是每个夜里我都能听见女人的叹息,她说还有人在这里等她回来。”李武笑了下,笑容中带着几分艳羡,“李某还是不要拆人姻缘了。”垂着的剑尖脱离水面的刹那,他伸手握住剑柄,包裹着剑身的火焰很快从他的手指蔓延到了手腕上,舔舐着他苍白的皮肤,却半点痕迹都不留下。“真美。”穆离鸦轻声感叹,这真的是一把很美丽的剑,一如雨夜后的幻梦,闪烁着潾潾银光的鹤锦给他的感觉。火焰渐渐熄灭,水中沉着一道长长的影子,随剑的离去慢慢浮上水面让人看清它的真容:是一柄半透明的剑鞘,上边浮着几道碎冰一般的淡红色纹路。“这就是你想要的以后吗?”没有人回答他的问题。成为了剑魂的女人已不能再轻易开口说话。他伸手将剑鞘从水中取出,这比木头还轻盈的剑鞘光是拿在手中便传来阵阵刺骨寒意,好似真是由冰雕琢而成。他把新铸好的剑严丝合缝地收入鞘中,放到备好的长形铁匣里,再贴上朱笔写好的封条。做完这些以后,他的耳边忽然涌入无数嘈杂的人声,抬起头看又什么都看不见。——要走了吗?她不加入我们吗?我们已经太久没有迎来新的同伴了。是那些被封存在黑暗中的剑在同他说话,从很小的时候他就经常听见它们的声音,。“是的,我要带她离开了。”他抚过自己亲自写下的朱封,“她已经为自己决定好了去处,我要履行和她的承诺。”每一把新剑都会要经历这样的步骤,一直到它命定的那个人出现,揭开朱封,亲手使它重见人世,否则就要在这里一直等待。而她为自己选定的主人不是别人,正是那伞郎——在她被姜家人囚禁在深深院墙里,被迫拔下羽翼下最柔软细密羽毛,昼夜不休织造鹤锦时,为她带来了最后一点斑斓色彩的伞郎。听过他的回答以后,那如潮水一样的声音慢慢退却。他将朱封上的内容默念了一遍。“他一定会善待你的。”·穆离鸦怀中抱着剑匣向出口走去。小时候他认真数过,从虚无到真实要走不多不少三十五步,还把自己的发现告诉了穆衍,被那比自己大了许多少年笑嘻嘻的,说等你长个子就不是这样了。以前他以为穆衍不过是个稍微有些天分的少年,后来他才知道其实他们是表兄弟关系——穆衍的母亲是在他出生以前就和家族决裂,远嫁他乡的那位小姑。还是没有逃过穆家人宿命的她在死前将子女托付给了父亲。另一人与他从来都不亲近,和他亲近的穆衍没有在穆家待上太久,学了几年铸剑就离开了穆家去外面漂泊,然后他就再没有得到过这个人的音讯。跨过那条看不见的红线,眼前豁然开朗,能看见微暗的天光,空气也不再干燥冰冷,他呼了口气,目光不自觉地搜寻起来,直到看见灯下某个熟悉的身影才后知后觉地安下心来。同样看到了他的薛止放下手中书卷,站起身向他走来。这与过去如出一辙的景象令他恍惚了一瞬,仿佛中间那些苦难从未发生过,他们还是过去的那两个少年。“我进去了多久?”在那片虚无之中人很难感觉到疲倦和饥饿,因此时间的流逝是最容易被忽略的,穆离鸦越过薛止的身影朝他身后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