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正文完）
再醒来时，杨善发现自己已经浑身清爽地躺在了床上，而汗湿了的衣衫自然也已被换下，他撑起身子往四周扫了一眼，发现符申趴在桌上酣睡正香。这等醒来，手臂怕是要被压麻，他眉头微蹙，迟疑了一下还是将人喊醒：“怎么不去床上睡？你又不是没屋。” “还没到晚上呢，只是运完功小憩一下，而且你方才很痛的样子，我担心结束以后还会有影响，就留在这儿观察一下。”符申温声回道。他醒得很快，整个人神采奕奕，看起来确实不像犯困的模样，杨善觉得自己瞎cao心了，然而看着那人被压红的手臂与额头，他还是神使鬼差地开了口：“那下次你也睡这儿不就好了……” 对方投来的眼神里满是欣喜，杨善这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但反悔总是不好，他梗着脖子嘟嘟囔囔找补：“反正这床躺得下，而且疗伤的时候你不是本来就上来了么……” “那我就恭敬不如从命了。”仿佛怕他改主意似的，符申应得飞快，随后便眉眼弯弯坐到床沿，一边为他简单把脉一边询问他现在的感觉。然而毕竟才第一次，除了“没事”以外杨善也说不出其他来，两人傻傻对视了一眼，随后挪开视线各自忍不住笑了出来。 “等下次治疗再看吧，不是说反噬会越来越轻么，到后面几次应该就能感觉到明显不同了。”符申轻笑道。 第一次的治疗便在双方配合下顺利结束了，日子仍是平静而又热闹的过，而绝情谷被冤一事以及相关的真相，也被忠义堂逐渐揭示在世人面前，至于大众作何反应，又有多少人相信这个迟来了太久的真相，杨善他们反倒是不太在意了——起码明面上没人会再堂而皇之的喊他们该死了，绝情谷摆脱了过街老鼠的命运，这就足够了。 而在经历过三次治疗后，杨善终于感受到了金梅瓶的功效，反噬发作的痛已经减轻了不少，而抱着瓶子时，他甚至能从瓶身上感受到一股流动着的暖意。如此一来，七次过后便是真的可以彻底从反噬中解脱了，众人皆是松了一口气，于杨善和符申而言，更是宛如一块巨石平稳落下，虽然谁也没明说，但脸上的神情分明都写着轻松与欢欣。 第三次治疗结束的几天后，叶怀瑾与无情来找他们了，原来第一批入谷孩子的名单已经拟好了，经过无情他们几人的慎重筛选，有五个背景干净且颇有资质的乞儿将会加入绝情谷，而杨善作为谷主，自然是要和几个孩子都见上一见。 他们共同去了一趟忠义堂，杨善单独和孩子们见了面，而出来以后，他的心情一看就挺不错，同时果断做出了回谷一趟的决定。 “带上那些孩子一起，保证他们的安全，也展示绝情谷的实力与诚意。正好还能和阿嬷多聊聊天，治反噬的事情都开始这么久了也还没告诉她呢……” 对哦，还差一件坦白的事儿，符申瞄了眼已经陷入苦思、纠结该如何告诉阿嬷的那个人，一向处变不惊的心里也不由开始思考起了这个说难也不难的难题。或许直接承认就完事了呗？到最后，他如此想着，也做好了开门见山的准备，谁料因为出行途中被不长眼的盗匪sao扰，他们到达绝情谷的时间比预定的要晚了不少，这就导致他与杨善不得不在乘坐马车的路途中就开始疗伤——毕竟间隔要求为七天，多一刻少一刻都不得行。 而阿嬷早就接到他们要回谷的消息，已经在停放马车的那个小木屋里提前等着了。陶甘支支吾吾解释不来他俩暂时不能下车的原因，无奈之下，符申在问过杨善意见后，让外头的陶甘撩起了车帘，两人就这么保持着背贴胸紧靠在一起的姿势，与愣住了的阿嬷打了个微妙照面。 亲密倚靠怀间的姿态，搂在腰上的手，还有杨善因疼痛微微皱起的眉头与他手里抱着的金梅瓶，无需多言，经历了许多的阿嬷只一眼就完全明白了过来。沉默的空气萦绕在众人周围，许是紧张、许是尴尬，在紧绷的状态下，杨善只觉得自己那股痛感似乎莫名强烈了一些，他下意识发出声低低的呜咽，虽然很轻，但在众人皆是沉默之时却又意外的清晰。正与阿嬷对视的符申立刻低下头去，神色温柔安抚了几句，而阿嬷静静瞧了他们一会儿，便转身招呼陶甘他们先行回谷了。 她的脸色还算平静，只问了句：“太阳落山前能好么？”得到肯定回答后，便也跟着离去，将空间留给他二人独处。两人就这么继续坐在车里，将这第四次的治疗彻底做完，随后又歇了一会儿才慢慢往绝情谷里走。 收留的几个孩子已经被叶怀瑾他们安顿好了，阿嬷做了丰盛的晚饭，给所有人接风洗尘，他俩回去的时间挺巧，还刚好赶上了这顿热气腾腾的饭。阿嬷本该是与孩子们同桌的，用饭途中，她却看似不经意地走到了杨善他们这边，一双温和的眼注视着两人，轻声细语问道：“有多久了？” “……五年？”杨善迟疑了一下，一瞬间，他仿佛回到了童年不小心做错事之时，满脑子只有心虚二字，“就是我第一次出谷之后，但回来修习奇书后就没再联系了，直到这次又出来……” “这么久了？那我可以认为你们不是一时兴起，而是认真的，对么？” 见两人不约而同点了头，阿嬷脸上绽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看模样似是轻舒了口气。“那就好，只要别是被外面那些不三不四的人带坏就行，我听说啊，外头有些人就是爱找男子玩玩，图个新鲜，真是世风日下……”她轻声感慨着，随后朝看起来有些不知所措、满脸写着“我不是我没有”的符申温声道，“我对恩公的人品放心，毕竟谷里这些事儿啊，也不是普通人想做就能做到的。既然善儿他也认了你，那今后就是一家人了，有什么事儿都可以和阿嬷说，好么？” 得了认可的符申自是欣喜，于是一整顿饭下来，他的嘴角就再没压下去过，甚至于晚上进到杨善那屋时，他都还挂着那略显傻乎乎的笑容。 “……倒也不用这么高兴，只是为了让阿嬷安心而已。”杨善实在看不下去，翻了个白眼及时制止，符申很是识趣的敛了笑容，却又背着手走到他身后。正在整理杂物的杨善往后瞄了一眼，不甚在意地继续收拾，不一会儿，就感到那人从身后伸出双臂抱了过来，温热的体温贴紧了他。 “没再联系了……”他轻轻呢喃着，杨善立刻意识到他是在复述自己方才的话，“五年，阿嬷说很久了，但其实你不告而别了整整三年，我俩在一起的时间连一半都不曾有。” 杨善闻言心头一紧，他其实不是会轻易认错的人，或者说他并不觉得自己有什么错，然而符申的这三年里又有多苦呢？以前的他可以强迫自己不去想，但如今定然是做不到了，他抿了抿唇，犹豫了不过一瞬便开口道：“抱歉，我唯一对不起的人或许就是你，但哪怕现在让我回去，我也会做出同样的选择……” “嗯，我明白，我也说了，没有要怪你的意思，”符申将下巴搁在他肩头，轻声笑了起来，“你不用自责的，倒不如说分开这么久总算重聚，我想向阿善要点补偿应该不过分吧。” 暧昧的热气洒在耳畔，在他的刻意为之下，杨善那股骤然升起的忧悲与愧疚被打消得烟消云散。“瞎说什么，反正都得等反噬彻底好了再说……”他撇了撇嘴，虽然看出了那人的故意与好心，但还是不太想就这么如了他的愿。 符申没有回话，只将头一低，脑袋也埋进了他的肩里，杨善任他抱着，将手头的东西默默收拾完，随后突然说道：“其实，还有件事没来得及和你说，现在或许正是时候。” 原来，武举的报名将近，向他提议过的叶怀瑾在出发前来询问了他的意见。杨善将整件事的缘由，包括两人对此的考量都告诉了符申，随后淡淡道：“不论结果如何，我已经决定去试一试了。没告诉你是因为我不想被任何外界因素干扰，这个决定我要自己做。” 符申眨了眨眸，抬起头认认真真看着他的侧脸，杨善没有望他，只下定决心似的舒了口气后抬高声音继续道：“所以这是我自己的意愿，我想要去，符大侠若是不同意……” “我有何好不同意，你也说了，这该是你自己的决定，”符申温声阻止了他的话语，眼中有着盈盈笑意，“只是一旦成了，你就要兼顾朝廷与江湖两方的事情了，或许会很累，届时只能由符某担负起监督你起居的任务了，阿善可别嫌烦才是。” 杨善终于侧过头来，明晃晃的刀了他一眼，然而他人还是乖乖站着，连把对方搁在自己肩头的下巴颠开的动作都没有，符申便愈发大胆了，他抬手轻掂那人的下颚，让他好好与自己对视，同时用只有他两人才能听见的声音，轻轻笑道：“不过这样一来，阿善以后可就要当官成为那些‘大人’的一员了，符某是不是有机会能喊得一声杨大人了？” 他轻声说着，眉眼弯弯，嗓音低沉磁性而又充满暧昧，本该恭敬肃然的称呼从他口中念出，竟多了几分缱绻旖旎。 “——杨大人，今后请多指教。” 《落红》正文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