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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最终被气得拂袖而走,拒绝参加祠堂的族中大会。和族里的隔阂,就这样开始了。而林绮年回去以后,就做了三宿的噩梦,一场大病。醒来的时候,还依稀听得到那声回荡在祠堂里的,孩子细细的、天真的喊声:“族规———”幼年的林绮年,无论父亲怎么解释长明灯这个风俗的来源,都一直坚信:那盏长明灯,一定是用小男孩的尸油点起来的。所谓宗族,所谓族规,在林绮年看来,终于凝固在了那年,凝固在了一盏盏长明灯里。宗族会对一个得罪族里,又失去父亲的女子做出什么事来,她都不会惊奇。长明灯下,族规之下,以鬼神祖先的名义,可累着重重尸骨呢。她终于,无声无息地熄灭了自梳的念头,叹了一声:“罢了,罢了。阿爹,你说罢,要我怎么做?”☆、第32章疯妇人(八)室内的光,透过木窗上的镂空图案,在地上投着。面对老父的哀哀之情,面对宗族的可怖,林绮年终于退步了。听到女儿终于松口了,答应不再打自梳的主意,林嗣宗松了口气。他欣然道:“为父的老友陈家,是一贯的慈善之家。陈家气氛宽松,与我家世代交好,陈家说他家的儿郎随便你挑。”他想了想陈家的几个儿郎,道:“陈家七郎和六郎也是顶顶出彩的人物。自小倾慕你。趁着为父的病还没那么重的时候,你赶紧挑一个陈家儿郎,快些嫁到陈家去.....”说着,林嗣宗笑道:“陈七郎就是最俊美又多才的一个。你从前有一次偶尔见到他,就回来告诉我:我见了一朵美丽的鲜花。”林绮年想起那几个俊美的男子,她扯了扯嘴角,冷淡道:“我的确是爱他年少美姿容。”林绮年虽然视天下许多须眉都是蠢物,但是那并不代表她就是个冷心冷肺,心如铁石的。相反,她从不否认自己是一个多情的人。在一个春风和缓的日子里,她坐在一个酒楼的雅座窗边,举着酒,大笑着高歌道:“我爱美酒,我爱少年们。”偶尔,看见美丽的男子从窗下走过,她就戏谑地丢下一朵自己折起来的纸团,恰好砸在男子的头发上。等到男子抬头寻觅,她看足了春光里的俊美面孔后,便脸上带着些欣赏美好鲜花后的红润,微微笑着合上窗。她多情得坦坦荡荡。她曾坦然对林嗣宗说:“食色性也。男子爱青春,女儿自然也爱少年,此乃人之常情,有何不可对人言?”她虽然视天下须眉若蠢物,却并不妨碍她欣赏其中姿容美好者。但是……林绮年叹道:“父亲,你欣赏一朵鲜花,和把自己埋给那丛花当养料,是全然不同的。”她问道:“陈家再如何宽松,能容忍女儿在外行走?陈家再如何宽松,能忍得下女儿脾气乖张?陈七郎再怎么倾慕我,能忍得下女儿压过自家丈夫一头?”林嗣宗苦笑道:“不论如何,不管你怨不怨为父,婚事都是必须的……否则为父西游后,你的婚姻大权只怕落到宗族和你大兄手里。”他有些恳求一样说:“绮年,你一向看不起天下儿郎,为父也知道你性情豪侠而孤高,一向有慷慨长歌,打抱不平的济世之志。但是你......你到底是个女子。如果你执意不嫁,国法家规,哪一条都不会轻易饶过你。何况林家宗族本来就因佃户一事,与我们积怨颇重。到时候,不要说实现志向,就是保命,都是难事。”林嗣宗目露悲意:“惜儿到底是女儿身。”她觉得心里有一团火呼啦啦在烧着自己。只是身上这具躯壳像冰一样冻住了它。林绮年自小,就从父远游。她少小时曾在江南,在父亲的带领下,向江南的农桑高见之士,学习江南的水田如何治理。她少小时曾在黄河边,看着黄河汹涌,听父亲与人商讨如何根治黄河水患。她也曾在岭南,与父亲讨论南方重巫鬼的风俗,看着父亲的老友烧毁yin祠。她学着父亲,去分析借债对百姓的影响,去怜惜百姓。现在,却是她最敬重的父亲,要她嫁人,要她低头。要她到男人后边的那个内宅里去,以保性命。林绮年垂着头,不说话。少女那双白得透明的手,因为握得太紧,手背里的青筋正用力崩着。林嗣宗担忧地望着低头不语的女儿。半晌,少女抬头看一眼父亲,她眉细而上扬,乍一看,就有点傲慢的错觉,然而这幅傲慢的表象下,是极度的疲惫:“父亲,你不必说了,好好养病。让儿再想想。”她抬手:“儿告退了。”她转身要出去的时候,听到父亲在背后喊她,无奈:“儿啊……你莫要再和寿宗争执了。以后……府里的家业和户主,到底还是你大兄的。”林嗣宗苦笑:“儿啊,我可以拿家业大半都来当你的嫁妆。可是林家到底还是要传承香火的。”她听了,没有再说话,只是推开了房门,走了出去。在推开父亲院子大门的时候,橘红的夕阳已经开始垂落。天边有黑点穿过散漫的红云,是鸦叫声声,嘶哑而凄凉。大门外空无一人,草丛堆里有虫鸣。傍晚的风鼓起她宽大的衣袖。她抬头看着落日,凝视许久,终于闭目:“世事负我。”这一个傍晚,在落日的余辉里,林绮年在院子里喝得醉醺醺,换下道袍,穿着女儿装扮的襦裙,一手拿起一把做装饰的剑,一手提着一壶酒,就要出府门。府里的下人可吓坏了,一个劲要拦着这位姑奶奶。奶嬷嬷苦劝道:“大娘子,您已经议亲了,可要收敛一些。平日就有人说您是恃才傲物,老爷苦苦压着这些人的多嘴。今日您要是这样女子打扮,还拿着剑出去逛一圈,还哪来的名声可言?老爷都压不住了。”林绮年眯着眼,雪白的脸颊上晕红若霞,手里的剑拿得歪歪扭扭。她平日里傲慢,今天才发现,往日里自己以为的特立独行,只是全仗了阿爹的庇佑。她喝道:“滚开!”她举起剑,奶嬷嬷看她这酒疯子样,赶紧让开了。手持凶器,又是府里的娘子。哪个下人都不敢拦她,只怕砍到自己身上。她就这样,一路跌跌撞撞,出了府门。穿过府门前的竹林,她看见荷花池边系着一芦花舟。她踉跄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