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开弓有没有回头箭
费丽娜梦见了那个人。 这不是她第一次梦见那个人。费丽娜在梦中远远看到他站在教室里,正把桌上的书收进拎包,夕阳映在大理石地砖上。她的梦很浅,像轻飘飘的雾,所以她轻轻地走了过去,凑过去看他在雾中看起来有些是灰蓝色的眼睛,只是看着,毕竟她以为这是个毫无创意的片段。不料他抬头看她:“那我们就走吧。” 走?去哪里?她没有问,只是跟着他走出教室,他拎着包。那应该是L.W.魔法学校的教学楼,他穿黑色的衬衫——不是任何一件制服,只是普通的纯色衬衫,没有校徽也没有派系徽章,什么都没有,除了若隐若现的银灰色锁边。她和那个人漫步在学校里。一片绿色的葱茏中,她隐约感到自己被西翡原楝紫色的小花砸中了脸或者头发,像一滴雨水。费丽娜突然觉得很想看海,于是他们走着走着就为海风环抱,尽管学校并不临海。他侧头看一边的风景:“海很漂亮。” 梦中的费丽娜回答了他什么,然后他们彼此很温柔地说了些话,内容她都不记得了,早晨的闹铃响起的时候她怅然若失。 费丽娜第一次梦见他是在被兰斯德安眠言灵祝福的那天夜里。梦很短,开始于他握着她的手臂,喊她:“费丽娜。”她愣住了,闭着眼睛;他靠得越来越近。费丽娜觉得他们并膝坐在床沿上,脸贴着脸,是温热的。她去摸他的腰,隔着衣服摸的,然后忍不住手伸进衣服里去,他随便她摸,脸挨着她的颈窝。他们躺下,费丽娜在摩挲他的胯骨,把裤腰往下拉,然后手指继续向下。 他说:“费丽娜,不行,还有工作。”费丽娜刚摸到关键的地方。 绮念被打断。他坐了起来,费丽娜不得不撤回手,手上仿佛残留着触感。她吃惊地看着他,有点委屈,还有点替他的欲望委屈;他淡然地起身,仿佛自己没有反应一样:“真的有工作。”梦戛然而止。 费丽娜趴在手臂上,心不在焉地继续读这篇参考文献,忽然听到弗里曼喊她:“费丽娜,帮我看下灭祛程序?”费丽娜没精打采地走过去:“阈值还没降下来。” 门被推动了,检测器响了一声,海伦·若森内克甩着银发进来了,费丽娜正侧头跟弗里曼讲:“你设了机械之灵阵法,好了它会提醒你的。”海伦很自然地把黑色的曼厄鱼龙皮小挎包放下来,接口:“灭菌祛咒还没好吗?我来看着呗——我刚吃过饭。省得召唤冷却仆从了,是吧,弗里曼师兄。”然后海伦坐下来,朝他们两个挑了挑眉。 弗里曼点了下头,一边说“等会”一边转回去。他还戴着口罩,声音很含糊。海伦喊了费丽娜一声,从包里摸出一个药盒来,递给她,后者就着温茶水吃了一颗。等弗里曼关了祛咒空间,摘口罩摘手套,终于和费丽娜出门前往食堂的时候,他才发问;“若森内克给你的是什么?” “止痛药。”费丽娜有气无力缓缓走路,“你或许应该调整一下取样频率,不要在失血的时间要求抽血。” “我很抱歉,费丽娜。”话是这么说,他反思的地方却不在善良和道德高尚,“我是按英敏兔推导的,英敏兔的生理期又不像人。而且从理论上来说,我觉得这是你体质差,加上心理作用……” 费丽娜稍稍向他扬眉。 弗里曼哑然,从外套口袋拿了自己的学院卡递到她面前:“这一餐由我支付。”顿了一下,他道:“包括餐后甜品。”费丽娜伸手去拿卡,弗里曼手指夹着卡,稍稍收了一下,又补充道:“除了冰甜品。” 她笑:“好吧。”她点了普通的薯条、煮鱼丸、松子玉米鸡丁馅的馅饼,但不是刚出炉的,有些凉了,所以弗里曼也负责加热——过了工作时间,别想着这里的奥普斯灵仆厨师加班加点地为你服务,除非你自己召唤一个。 弗里曼把加热完的馅饼分到两人盘子里,道:“也许我可以召唤一个奥普斯灵厨——至少我可以命令它不要把前一天剩的沙拉灭过菌就塞进第二天的饼里。” 费丽娜道:“或许你只是想用它下午来给你做加了料的英敏兔饲料。”费丽娜看了工作安排和规划才知道弗里曼实验用的兔饲料原料有两样是“软骨青鲈的肋骨粉”和“软骨青鲈的鱼皮胶”——他的项目出资向农学部购买,难怪他们会愿意送他一条做烤鱼。只不过她指的加料是剥离式言灵。 “不会啊。”弗里曼道,“这种事以后可以让若森内克做。魔力低谷期,实验动物饲料最好都魔法师纯手工嘛。” “我导师推演过禁术仆从所消耗的魔力值,他说这种代替方法对于节约魔力不过是杯水车薪,对于苍茫的魔力之海毫无影响。”费丽娜道,“人类是无法撼动自然规律的,魔力高峰与低谷的变换正如潮汐的起伏和四季的更替。” “那我确实可以召唤一个奥普斯灵仆,对吧,可以召唤一个小一点的,做做夜宵什么的。”弗里曼耸肩,“有paper吗?” 费丽娜道:“抱歉,还没发表,实验室要保密的。” 弗里曼挑眉:“哦,是新研究。我很期待。”顿了顿,他抿嘴补充,“我可没有要刺探机密的意思,只是——哦,这么说,从潘斯纳萨家的师徒关系论辈算起,费丽娜你确实是我的长辈啊。”却忽然荡开一笔。 费丽娜自己也愣:“能这么算吗……” 弗里曼道:“而且也不止师生的辈分。我记得哈路伯特教授和您有亲缘关系。” “昨天。”费丽娜抿了抿唇,“昨天就是爱普森·哈路伯特给我打的电话。” 弗里曼静静地望着她,示意她尽可以接着说。 “他希望我早点离开春泉平台。他在日落之地工业区那边有入股一个言灵工厂,在做量产剥离言灵的试剂,想让我去做兼职顾问。如果我完成毕业论文的时候需要补充一些实验和相关数据,也可以直接在那里借用工厂设备。”费丽娜一口气讲完,“我的答复是我刚来春泉,暂时不会考虑离开。他说他知道,他问的是学期开始的第三个月后。我说我要想想。” “哦……你前几年发过言灵工业化量产的论文。”弗里曼挑眉,“但他为什么这么说,第三个月后?这个学期一共才四个月。还是说,他的工厂那边很急?” 费丽娜却问了个不相干的问题:“你相信魔力低谷期的魔法师的影响与基因有关吗?” “又或者你一直在从子神和学民的角度来研究两个派系的关系,而没有想过从非魔法的生物观点去看问题。”费丽娜低声道,“闻麟教授之所以长期留在L.W.,是因为他从事魔法师及其家族的人类多组学研究,他在这里能得到大量他想要的基因样本。他认为温弗雷德家族和兰斯德家族最初是同一个种族本源,后来成为亚种或生态群,再后来各个亚种又在我们目前的家族范围之外合并。” “目前的家族范围之外?”弗里曼道,“意有所指?” “比起非显赫魔法家族的普通魔法师和普通人类,温弗雷德和兰斯德家族的基因尚未完全合并为一个种族。”费丽娜道,“我觉得可以借此来溯源神话的原型事件发生的时间。我是说,由它和‘子神们’是何时离开主界的,由它离开之后可能导致了基因的分支、亚种的形成,子神离开之后,失去了信仰斗争的学民必然有一个时机开始了宏观上的基因融合。” 弗里曼在手机上打开涂鸦软件,画了个示意图,转过手机屏幕转过来问她:“这样?” 上方是两条曾经分开又缓缓合并的线,下方是时间轴标注。费丽娜点头:“我还以为你要用番茄酱在碟子上画呢。” 弗里曼摇头道:“番茄酱不合适。画出来不好看。”他又问:“闻麟教授还没发的paper?”费丽娜有点不好意思地“嗯”了一声:“我伯母和闻麟教授在同一个实验室里。” 弗里曼把涂鸦按了一键删除:“我好像知道得太多了,今晚不会被亡灵的斧头灭口吧?” “何需斧头?”费丽娜随手把自己的学院卡放在桌上。她装了个卡套,最外面却不是学院卡,而是一张镭射卡牌,看不清图案。弗里曼见过她的学院卡,虽然有点磨损,但没有卡贴,不由得心里咯噔了一下。费丽娜嘴唇动了一下,弗里曼只觉得银光一闪,镭射卡片上站立起一个银光人形,像手办的白模或者修饰后的素体,大约20厘米高。这是个穿着盔甲的女弓箭手,在耀眼的银光下他只能勉强看到她抽了箭在弦上。费丽娜将手摸到弓箭手的银发上,那银光转瞬溃散,如流星一般回到了黑底的卡牌里,“Poison Bow the Psychicwoman,毒弓之女。言灵召唤术。”她朝弗里曼笑了笑。 弗里曼盯着银光流回去,缓缓道:“我被瞄准了。”他抬头看费丽娜的眼睛,有点玩笑性质地问,“费丽娜,我何罪之有?” 费丽娜原话奉回:“你好像知道得太多了。”同时又知道得太少了。 “好吧。”弗里曼道,“我可能确实知道得有点多,比你想的还多一点。但我们是一伙的,箭锋该朝外才是。” “防身用的。”费丽娜略侧开目光,淡淡道,“要是和你不是一伙的,还不给你看呢。” 她侧开脸的时候,正看到瑞妮走过来,顿时闭嘴了。瑞妮走过来一揽她的肩,笑道:“你们俩又偷偷约会被我发现了?”费丽娜正想解释不是,便听瑞妮道:“我听到你说什么一伙不一伙的,怎么,温弗雷德不和我们派系吵架了?” 费丽娜无奈,只道:“他们争他们的,我们这里总不至于一个实验室的还吵架。” “知道你们俩关系好。”瑞妮拍了拍她,“但总得谨慎呐。”她低头俯在费丽娜耳边,很小声,“睡一睡也就得了,没必要来认真的。这个时候和他们派系牵扯过多,不好。” 费丽娜一时说不出话,瑞妮便笑着挥手,道:“言至义尽,再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