楔子

    高启强最近特别烦，本来莽村出了个李有田已经够他焦头烂额的了，偏偏这个安欣最近又三天两头地约他出来吃饭，搅得他更加不得安生。唐小虎过来通知他：强哥，安警官说请你吃猪脚面。高启强一听就浑身发毛，猪脚面，又是猪脚面，他现在最烦吃的就是猪脚面，安欣这个人面兽心的，诚意不足心眼有余，来找他又不定想套什么话。高启强一皱眉，告诉唐小虎：“跟安警官说我今天中午约了客户，叫他改天再来。”

    唐小虎可怜巴巴的，给他看自己手机上的页面，俨然已经将所有理由试了个遍，到最后安欣回复的永远都是十四个字：“告诉他，他不来，我们永远不是朋友。”

    高启强冲着那句话翻了个白眼：“不是就不是呗，甩什么脸子……次次用这个压我。”然后挥手把亚瑟夫招来：“前几天新到的那一批领带，你再帮我挑一条来。”

    最后挑来一条黑的，纯丝绸工艺，还绣着若隐若现的暗纹，特别漂亮。然而高老板看了一眼就放下，说“再换一条”。唐小虎看着眼红，问高启强怎么不喜欢？高启强只撂下一句：“安欣不喜欢黑的，换一条淡的来。”

    这下唐小虎又不明白了，安警官不喜欢黑的，可你次次见他都穿一身的黑，他不照样跟在你屁股后头跑？再多一条领带又有什么的？高启强正了色，教育他道：正是因为平日里我总穿黑色，领带才要换个淡的，多事不如少事，点到为止的道理，你还不懂？唐小虎愣愣地点一点头。不一会儿，亚瑟夫带着条天蓝色领带过来。

    戴着去见安欣，安欣一眼认出他今天的不一样，问高启强：“怎么换了新的？”高启强告诉他：“你不是不爱看黑的吗？”安欣反倒一皱眉，被委屈了似的正色他：“胡说，我最喜欢的就是黑色。”

    高启强没回应，默默戳着碗中的猪脚rou。不想吃，又得吃，安欣这人惯会暗中逼迫人；如果道德绑架犯了法，那他现在应该是个死刑。到那个时候，京海高启强还算个什么？九牛一毛罢了。

    安欣问他，怎么不吃啊？高启强明晃晃地直说：“不爱吃。”安欣问，你不是最爱吃猪脚面了吗？光那个“猪脚面的故事”都给我讲了八百遍。高启强不耐烦地说：“现在不爱吃了——安警官你有什么事要说？说了我就吃得下去。”

    安欣才终于不同他兜圈子，拿起纸巾擦了擦嘴，自下而上地看着他眼睛，问道：“李顺怎么死的？”

    而高启强眉头弯得恰到好处，回道：“李顺是谁？不认识。”

    “真不认识？”

    “真不认识。”

    “嗯。”安欣浅浅一应，摸了会儿下巴，手指往他碗里虚空一点，示意他：“吃吧。”

    高启强摸不清头脑，拿目光问候过他祖宗十八代，拿了筷子开始吃面。吃了不到一半，安欣这死人又开始问他话：“哦对了……最近小盛怎么样？”

    小盛小盛，次次出来问小盛，你是不是没别的由头了？高启强心里骂完娘，面子上彬彬有礼地擦了擦嘴，正经八百地陪他演：“小盛啊？最近挺好的，那个生意最近出了点小问题，正在慢慢解决呢。”

    “嗯，好。”

    “……”

    高启强巴巴地坐着等他说话，结果就等来一句“嗯好”。你们条子讨厌就讨厌在这个地方，话永远说一半，叫人猜。没等他在心里吐槽完，又听见安欣提醒他：“怎么不吃了？吃面啊。”

    高启强深吸一口气，拿起筷子继续吃面。

    结果刚吃没几口，安欣又开始发言：“诶，这几天降温了，你有衣服穿没有？”

    他说得太突然，高启强险些被面汤呛住，忿忿地又抽了一张纸擦嘴，末了面带微笑地谢谢安警官的“关心”：“谢谢安警官，我们高家目前还不缺衣服，以后大概也不会缺。如果缺了，就来找你借，好不好？”

    安欣没看他，一边吃面一边点了点头，不徐不疾。

    “嗯，缺衣服是小事。其实……缺了别的也可以来找我借的。”

    高启强：“？”

    这句话他说得太平静，平静得不像真的，高启强听了半天才把这句话听进脑子里，竖起耳朵跟他说：“安警官，你这么说话我可听不懂。”

    “……你别警官警官地叫了，听着隔应。”

    “呦，怎么他们这样叫你就行，偏偏我不行？”高启强打趣他。

    “他们是他们，你是你，小时候你管我叫阿欣，长大了叫安警官，我受不了。”安欣说。

    “你有什么受不了？小时候你还管我叫哥呢，现在管我叫高启强，没大没小……我都没说你，你倒先说起我来了。”

    安欣被他呛了一句，没话反驳，只好亲自把话题拉回来：“你最近那个病……好些了吗？”

    高启强听了没回答，拿起筷子往嘴里塞面，嚼了一会儿才含混不清地开口。安欣觉得，多少有点搪塞的意思。

    “什么病啊？我挺好的呀。”

    “我听人说前几天你又去找人看病了……那病不能那么治！你就不能听我一次？”

    “哟，安警官素来日理万机的，怎么有空当起大夫来了？”

    安欣不理他话语里阴险论调，放下碗筷急切地去望他的眼：“我是为你好！你那种方法只会害了自己！”

    高启强依旧是不紧不慢地啃着一条猪腿，猪油都沾在脸上，他也没抬起一只眼睛来：“我哪种方法？哼，我以前求你来帮我，你都是不帮，这会儿装好人来了？”

    安欣动了动眸，气势少了半分：“我那是……我不能那么帮你！”

    “怎么帮不是帮？”高启强漫不经心道。

    “反正不能那么帮！”安欣立场坚定。

    “好吧。”高启强喝完最后一口面汤，擦了擦嘴，好整以暇地对上安警官的目光，问道：“那你想怎么治？”

    ——只见安欣恳切的、锋利的目光，穿过高启强的身子，撬开高启强的心脏，滚珠一般地把泪掉进去，惹了高老板一身的凉。

    安欣握住他的手，慢慢地说：“你信我的、你听我的，好不好？”

    单是这一眼，就把高老板拉扯回二十年前，某个阴落落的雨天，安欣就这么站在雨巷里，拿那双殷切的眼睛看他——单是这一眼，就望出了高启强二十年的晦涩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