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今天他又来了，在平时的靠窗的那个位置。 他的视线一直聚焦在代芙身上，代芙不动声色的继续手指动作。他不急不缓地走过来，熨烫良好的西装裤脚随着他的步伐摆动出好看的弧度。 “打扰，巴赫的d小调恰空。” 代芙手上动作未停，抬眼对上了他的视线。向他微微点头示意。 目送他走回座位，收回目光。 品味不赖。 代芙定了定心神，手指随即在琴键上飞舞。 虽说这曲子并不适合今日店里阳光明媚的氛围，但经理此刻不在店内。哪怕这首冰冷的音乐确实会令人降低饮食欲望，琴音滑落耳畔的时候多少会有种利刃穿透胸膛的感觉。不过这并不在代芙的考虑范围内，整个咖啡厅，代芙只需要注意这个男人足够。相较于之前，这次他点了明显私人性更强的曲子，莫名的符合他冷冽的眉眼。 两人刚刚是近一个月来首次如此近距离地进行眼神交流。从男人的弧线凌厉的下巴到说话时微动的薄唇，笔挺的鼻梁上是潭水般的深眸。代芙鼻尖似乎还能依稀嗅到男人身上的古龙味。 男人点的曲子在代芙听来，是人在海水中濒死的时候，充满窒息感的曲调。 今天换班很早，代芙看见他结账后离开座位，没有犹豫的跟了下去。还好他拐进了地下车库的男厕，代芙把手提包放下，对着镜子仔细检查了唇膏。 还算顺利。 几个月前代芙在这家店里做了钢琴兼职，坐落在商圈的咖啡馆本身就是一个筛选机制，替她过滤掉大部分猎物。当一个男人有足够的时间和金钱，他才会去享受午后咖啡馆的阳光和琴声，抑或是像他这样更爱窗外雨水与乌云。 伸手让水流从指缝穿过，脚步声近了。 他看见代芙后明显一瞬间的怔愣，代芙点头微笑，然后先一步离开。 放慢步伐，按下车锁，车闪了灯。 一直选停在好车旁边，没想到歪打正着。他走到左侧的奔驰旁，眼中惊讶之色不少于洗手间相遇时。 他意识到不妥：“抱歉。我只是有点惊讶。”惊讶一个咖啡馆的兼职会开大奔上班。 代芙笑笑：“没关系。” ＂所以你兼职是……＂ “钢琴只是兴趣。” 他了然地笑笑。 顺理成章地交谈，并且交换了联系方式。 开车回去的路上带了一束蓝玫瑰。高玙山在桌上留了做好的晚饭，代芙极其熟练地倒进垃圾桶，哼着歌用开水煮了西兰花和海带燕麦粥。他做饭手艺无可挑剔的合胃口，但遗传自母亲的易胖体质让代芙不得不控制饮食。 下楼时把不忘把垃圾带下去，然后驱车往高玙山驻唱的清吧。 他还在台上与乐手调试设备。宽松的T恤外面套了件黑色西装外套，干练又清爽不失少年气。是在走前帮他放到门口的衣架上的那件。或许应该买红玫瑰，代芙想，会更衬西装颜色。然后转身走到吧台。 “百利甜加冰。” “姐，来啦。”上来端酒的侍应生熟络地朝她打招呼。 代芙微笑着点点头。 “玙山哥今晚可要唱新写的情歌呢！” 她晃了晃手上的玫瑰，笑得狡黠，“对啊，写给我的。” 拿了酒找了个更近的位子，今晚人还不少。 高玙山在这时注意到她，朝她使了个眼色，灵巧的手指在电钢上敲出几个音符。 代芙嗔怪地瞪了他一眼，示意他专心工作。他毫不在意地灿烂一笑，然后低头继续手中活计。 代芙转头不动声色地观察酒吧座位上的人。 一个人买醉的。 处在暧昧期的男女。 想与身旁女伴牵手不成的， 还有一个特别的女人。身上过于正式的服饰，腕上七位数的手表，是干练职场女性的味道。 代芙有些不爽地腹诽她看向高玙山太过明显的估量目光。 好在高玙山并没有注意到她，自始至终开心雀跃地朝代芙露出牙齿。 等酒吧里座位满了大半，高玙山朝乐队打了手势。用他独有的嗓音唱起情歌。昏暗迷离的酒吧灯光打在他身上，柔顺的棕褐色发丝微微反射出灯光，遮掩在刘海下的眼神却毫不避讳地直直看向台下坐着的代芙。这么迷人，每个人的目光都会为他停留的。但是唯独代芙不行。 不能否认，跟他一起很幸福。不过是那种最低级，只是满足吃喝，晚归有人留灯的所谓幸福。 在出租屋里拥挤的那种廉价的幸福。 前面那位女性的视线后，代芙想不通，她不像是那种会被高玙山这类男人打动的人。 她再次看向台上，高玙山湿漉漉的眼神望向她，她难耐的咽了口唾沫。也是，他的歌声会让人抓狂。 代芙直直地回视看着他的眼睛，否定自己那不是心动，只是一时心血来潮地单纯想接吻，而已。 手机震动了一下，代芙愣神了好久才看。 是山化疗养院的收款通知，暗灭屏幕再抬眼。高玙山已经在收拾东西了，代芙起身去迎他。 把玫瑰递过去。 “很好听。” “真的吗？” 代芙点点头，“嗯。” 他脸上又露出那种狗狗似的笑容，代芙忍不住去摸他的脸。 “抱歉，打扰一下。这是我的名片，有兴趣跟我聊一会儿吗？”代芙回头，是那个女人。明明是足够礼貌的动作，可代芙还是有些不快。 高玙山看向代芙，代芙示意他。他这才接过。 在一旁的女人不动声色地将他们的动作收进眼里。代芙瞥过一眼， 徐伊景。 好像有点耳熟。 高玙山在看清名片时眼神明显一亮。但还是习惯性地先向代芙解释：“这是嵩山唱片的金牌经纪。” 代芙心下了然，伸出手去，“你好。” 她的眼神让人不悦。 不过她还是伸出手来，“你好。” 她的手心温度比代芙高上几分，只感受了一瞬，代芙就下意识地想要逃离。 “介意我们两人单独聊聊吗？” 代芙看向这位金牌经纪然后微微摇头，“玙山，我等你。” 高玙山显然是藏不住的惊喜，“嗯。”他放下手上的玫瑰花，跟着徐伊景走上楼梯。估计是她新开了包间。 代芙看着高玙山的背影消失在楼梯拐角处，回过头来。杯里的冰块已经化净，代芙举杯一口喝完，想要出去透透气。 跟酒保打了个招呼，代芙从钱包夹层抽出一根香烟出了门。外面早已亮起霓虹灯，代芙眼睛有轻微度数的散光，不由得微微眯起眼睛看街景。 片刻后，暗道倒霉，忘记带火机。代芙有些懊恼的在车站旁的长椅上坐下，直勾勾地看着手中的香烟。 “要借个火吗？” 代芙闻声抬头，竟是咖啡厅里的吴先生。 他身上还是古龙香水味。代芙有些措手不及，显然没想到能与他在这样的车站相遇。 “吴先生，不……也可以。”她本想拒绝然后改了主意。 他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火机，代芙接过，熟练地叼烟，挡风，点火。然后再递回去。 他神色不变地接过，火机在他手里转了一圈弧度才收进口袋。 不经意地触碰到了他的手指，竟然比代芙的还要凉。 代芙先开口，“吴先生，我还有事，就先走了。” 他微笑点点头，代芙自知出来的有些久，转身回去的步履匆匆。 手里的香烟并未抽完，代芙随手扔进道旁的垃圾桶，又囫囵嚼了几颗糖果。走进吧里，高玙山已经在等了。 “怎么这么快。” 高玙山拉住了她的手，代芙轻轻回握住。 “我们回家再说。” 代芙看着他眼里闪烁的光，勾起唇角，“嗯。” 至于桌上的玫瑰，没人记得，就这么落在桌上了。 昏黄的床头灯下，高玙山轻搂着代芙，她无意识地摩挲他耳后的头发，听他说着合同的有关事宜。 “我……有些慌。我……我也不知道。我一直的梦想真的能实现吗？” 代芙凑上去轻轻碰他的嘴角，“一定会的，高玙山。” 目光对上他的眼睛，然后两人一起笑出来。 不知是谁先吻了谁，肌肤相触，温度缓升，喘息交织。抚摸嶙峋的脊骨，触碰柔和的起伏。黄色的灯光让欲望更甚。女人已如毛绒玩具一般软倒在床，身子轻颤，黏腻的水声将人理智侵占，爱意与不知名的情绪一同发酵。 见高玙山已经睡下，代芙坐起，小阳台上的衣服还没收。是几件简单的白T。嫌麻烦，高玙山偷懒买了好几件一样的。翻身下床，阳台上起了风，代芙用手紧了紧身上男人的衬衫。今天月亮格外地明亮。 “又在发呆。” 身后传来高玙山的声音，然后他把头轻放在代芙肩上，熟悉的重量，代芙闻到他头发丝上的洗发水味道，跟她的一样。 她转身，“回去睡吧，好晚了。” “好。” 第二天一早代芙起床的时候收到了疗养院的电话。 “喂。” “代女士，这里是山化疗养院。您的母亲想见您一面。” “……好。” 无力。 看着碗里的燕麦粥，越发的觉得恶心。胃里的酸水上涌，代芙匆匆跑向厕所。 高玙山闻声赶来，轻拍她的背。喝完他递过来的温水。 挤出微笑，“没事，估计是胃病又犯了。” 她把高玙山推出门，在关门的前一刻，高玙山担心的目光像只湿漉漉的狗狗。他今天要去跟嵩山经纪的徐小姐谈谈正式签约的事情。 而代芙，有个在松渡编辑社的面试。 坐在梳妆台前发现今天脸色格外苍白，代芙挑了支提气色的唇膏，然后驱车前往市中心。 机械的报名，填表，等待，回答问题。 胃部的习惯性绞痛已经麻木了，代芙在结束后走进电梯，然后眼前一黑。 再睁眼是医院的天花板，难闻的消毒水的味道，代芙皱了皱眉，意识还没完全回笼。 “醒了？” 她有些吃惊，“吴…先生…” 吴慕柏听到声音，将视线从手中的文件夹移到她身上，他点点头，“刚好去松渡有点事，没想到在电梯里看到你已经晕倒在地上了。” “…给您添麻烦了。”声音喑哑得不像话。 他合上文件夹，放到病床边的柜子上。“你好好休息，手机一直有电话打过来，我怕影响你休息，调了静音。” 他把手机递给代芙，高玙山的十几个未接电话，还有很多短信。 “高玙山……嗯，放心好了……没有大碍……” 安抚好他，又不放心地叮嘱了好几遍，“我自己可以的，你签约的事情更重要。” 吴慕柏在代芙拨通电话的时候就向她示意离开了病房。 长叹一口气，代芙暗灭屏幕，从床上起身。她推开房门，吴先生已经不见踪影。去前台结账发现吴先生已经垫付。代芙从微信里找到吴先生的名字， “吴先生，这次麻烦您了。医药费，我转给您。” 他只回复，“不麻烦，保重身体。” 钱他没有收下。 高玙山结束签约已是代芙回家之后的事了。代芙正躺在床上翻看一本散文集，身上一件米白的家居裙，脚上没穿袜子，高玙山一星期前给她涂过的亮片指甲油在她脚趾上闪闪的。听到门口传来钥匙开门的声音。高玙山提了一大袋子药跟食材，他换好鞋走到床边轻吻了下代芙的额头。 “我今天说什么都不应该让你一个人去面试的。”他眼神是满是愧疚和懊恼。 “我没事，今天碰到了个好心人把我送去医院了。” 他还是心疼，不停地摩挲代芙的手。“明明都好好吃饭了，怎么还会胃痛？” 代芙看他，“你呢，今天签约顺利吗？” “很顺利！不过我可能要去封闭训练一段时间……”他嗓音明显低了下去。 代芙先打断他，“我理解。不管做什么，我都会支持你，玙山，珍惜机会。” 高玙山看向代芙，眼中是感激、是憧憬、是爱。 代芙看向高玙山，眼中是安抚、是温柔、却惟独没有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