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想试试特殊服务吗

    六月二日晚二十二点十三分，大雨。

    Salva街的排水系统一如既往地糟糕，雨水在马路的凹陷处积成浅滩，偶有汽车驶过，呼啸着卷起脏污的泥水。本就排布稀疏的路灯在这种天气里能提供的照明更贫乏，整条街道都深陷在一种昏暗、潮湿而冰冷的气氛中，使人胸口发闷，难以呼吸。

    Dylan从出租车上下来，前面的路段无法通车，他撑着伞，低头旁若无物地冒雨前行。片刻后，他绕进了一个巷口，从容地穿过遍布水洼的土路，最后在一扇小门前站定，直接拉开门闪身走了进去。如有其他人在旁，一定会惊讶于他的熟练，因为那小门几乎与周围的墙面颜色融为一体，又全部惨遭喷漆涂鸦和小广告的荼毒。像这种掩藏于暗巷中的私宅，除了常住居民是没人能够准确分辨的。而这位身穿名牌大衣，气度不凡的英俊男人显然绝非此列。

    随着门的开启，上面悬挂的铃铛发出悦耳的响动。Dylan看见一道被灯光拉长的影子从走廊里游出，但比那影子的主人更先出现的是她慵懒的声音：“晚上好，Griffith先生。欢迎。”

    “你怎么猜到是我？”Dylan收起湿漉漉的雨伞，伸手解开自己大衣的纽扣，笑着问道。

    “不是很难猜，毕竟会在每周五晚上准时光顾的客人只有一位。”

    这间房子的主人，或说，这件店铺的主人，缓缓从走廊踱步到Dylan的视线当中。那是一个正当盛龄的亚洲女人，黑色的长发编成一条长辫，在脑后盘成发髻。她细细的弯眉与狭长而有神的双眼里饱含笑意，尽管那双红润的薄唇只是含蓄地合拢着，但仍然令人感到态度亲切：“哦……你的衣服都湿透了。最好把它们给我。两个小时足够烘干它们了。”

    Dylan把脱下的大衣递到她手里，在她的带领下朝走廊里走去：“这情形有点熟悉。”

    “三个月之前你第一次光顾也是这样的大雨天。”女人轻柔地笑了，为Dylan打开了诸多同样的门中的一扇。

    “而且那一次你看起来也和今天一样疲惫。”她伸出手在Dylan鼻梁上轻轻一点，露出揶揄的微笑。然后不等对方回答就转身退出了房间。“先换衣服吧，五分钟后我过来。”

    Dylan对着关闭的门无声地笑了笑，虽然发出的更近乎叹息。他以为自己已经掩饰得够好了。看来他的疲倦已经让他难以维持正常的判断。作为一名特工，这显然是失职的。更失职的是，他把这种状态带进了当前的工作里，并被他的任务对象发现了端倪。

    是的，任务对象。Dylan转身走到床边，这和其他“会所”差不多，小房间里面是一床一桌一椅的布置。但与大部分店铺不同，这里的陈设有着明显的东方风格。他脱掉长袖衫，随手放在床上，低头去脱自己的长靴和裤子。在三个月前，他接到命令，秘密接触并监视Salva街中的一间理疗店主，于是他为自己编造了一个身份：声誉尚佳的散打教练，以此来解释自己强健的体格和时不时出现的伤口，并保持着每周一次的频率作为客人与对方近距离接触。

    资料显示，这名叫做Vivi　Lee的女性出生于中国，26岁，独自经营一家中式理疗店。组织高度怀疑她与亚裔犯罪团伙“绣蝶”有所关联。实话实说，第一次进入店中进行接触时，Dylan也对那些看起来陌生而神秘的熏香和道具相当戒备，那看起来真的太符合他对亚洲女特工们的印象了：她们用奇异的迷烟蛊惑人的心智，然后神不知鬼不觉地潜入你的身后，一把刀就会轻柔地刮过你的喉咙……或者，她可以在任何时候突然暴起并赤手空拳打倒十个训练有素的军人。总之，她们美丽而纤弱的身体中恐怕蕴藏着不可思议的力量。

    不过至少目前看来，这完全多虑了。Vivi性格温柔，谈吐斯文礼貌，完全符合Dylan对于亚洲女人的印象……另一种印象。一位体贴柔顺的解语花。抛开任务不提，Dylan对于Vivi有着相当的好感。从她这里，他总能得到真正的放松。

    很快，Dylan已经脱下除内衣的所有衣服，轻车熟路地拿过一条准备好的毯子，平躺在床上并遮盖住自己的身体。等待期间，他仔细地观察房间，一切与他上次来的时候没有丝毫变化，没有发现可疑的痕迹，也没有疑似监控、监听的电子设施。从遮挡视线的纱帘后，仅能看见灯罩里发出的柔和的光晕。而桌上咖啡杯大小的金属制香炉里正飘出缕缕青烟。这抽离于现实的场景使人感到恍惚、安定而昏昏欲睡。

    Vivi开门的声音几近于无，但Dylan闭着的眼皮还是颤抖了一下。这名服务人员走到桌边，打开盖子稍稍拨动里面的香丸，把毛巾、精油和工具盒放在可推动的小台子上，移动到床边。寂静中布料和金属轻碰的细微声响触动着Dylan的神经，令他感到一种微妙的放松。

    “让我看看你……”Vivi轻声说着，坐到床头前的椅子上，十指落在Dylan赤裸的肩膀上，略微着力点触了几下。“老样子，你的肌rou总是这么紧张。”

    “这是没法避免的。”Dylan发出点鼻音。感受肩膀在收紧的指间被按压的酸意，它正一点一点地朝着脖颈中间收束。“有时候我也想干脆休息个几天……不过那不现实。”他故意开了个不幽默好笑的玩笑，好显得自己更像一个低情商的标准肌rou甜心，“成年男人的世界总有很多不得已，小姐。”

    “没关系，我会帮助你的。”Vivi轻拍了一下Dylan的脸颊，语调宠溺，这倒让他立刻后悔刚才的表演了。比起伪装，他其实更擅长冲进一群暴徒里开枪扫射。“呃，谢谢。”他干巴巴地说。

    Vivi拨开他额前的金色刘海，用拇指沿着眉骨按摩。她的手有一点冰凉，但刚刚好，这种凉意和Dylan心中保存着的关于学前班女教师的触觉相同，吻合着他对不太相熟的女性的抽象的感受——事实上，他也没有太熟的女性朋友。和充满魅力的外表展示出的那面不同，他不太擅长和女性交往——那一点点痒意顺着眉心流入了他的脊椎。“恕我直言……”Vivi的呼吸近在咫尺，Dylan感到自己情不自禁地屏息：“什么？”Vivi贴近他的耳朵笑道：“你的状态不像工作出了问题，而像感情出了问题。”

    “啊……我是说，嗯……”Dylan别开目光：“呃，好吧！但是你又是怎么看出来的？”

    “女性的直觉。”Vivi把手插进Dylan的脖子和枕头之间，托着他的后颈揉捏酸痛的部分。Dylan本来应该觉得“真扯”，但这话从Vivi嘴里说出来，就成了“真神奇”。仿佛她本来就该有读心的能力似的。

    Dylan觉得他该说点什么缓和一下自己的尴尬。虽然不应该向任务对象透露太多自己的真实情况，不过鉴于那是组织也没关注到的，还停留在非实质阶段的个人情史，说一说也还算无妨。而且，除了Vivi以外，他也没有其他关系亲密的对象能够抒发心中的郁闷。至少她不会像那几位女特工同事一样敷衍地回答“哇太酷了”“你真是白痴”“那么你为什么不跟她干一炮呢”。

    “大概五年前。”这样的开头让Dylan觉得自己像个三流的情感主播，“我在一次交流工作里认识的她。”其实是任务工作，Dylan心里小声说。“她很漂亮，而且成熟，我承认我当时对她有点着迷。但她……做了一些不太光彩的事，通过我不能接受的方式在比赛里获得了胜利。”

    Dylan把她伪装身份接近自己并在最后背叛，窃取了他的重要任务道具的故事尽量说得符合常规情况：“我很恼火，质问她为什么这么干，但她没有和我争论，只是吻了我。然后就离开了。”Dylan长舒一口气，叹息道：“五年了，我一直没有她的音讯，我以为我已经完全把她忘了。但……最近又听到了她的消息。我真没想到自己还记着她。”

    “好了，如果你嘲笑我，我也没有意见。”Dylan尴尬地转了转脑袋，把目光投向Vivi，对方正将盖在他胸前的毯子卷到腰间，为他的上半身涂抹精油：“为什么？相反地，我觉得你很幸运。”

    “幸运？”Dylan挑挑眉毛，他猜想Vivi会宽慰他，或者批评那个女人的无情，但这个答案却出乎意料。Vivi轻柔地推着他的胸脯，把油光匀开。摩擦使她的手发热：“当然了。一个人可以在生命里的任何阶段受挫，但能进行一场印象深刻的恋爱的机会可不多。”

    她抿起薄薄的嘴唇意味深长地笑了：“能令你如此念念不忘，想必那一吻的滋味比你描述中要更加甜蜜动人……”

    “只是普通的吻。嘴唇碰一碰，就是那种……很普通的。”Dylan苍白地解释。

    Vivi把双手压在他的腰间，没有反驳他，但表情中明显有些善意的戏谑。这个姿势有点微妙，像是搂抱着他。平时她也做同样的按摩，不过那时候他们没有这样高频率的交谈。在聊天时肌肤相触，这比想象中更暧昧。Dylan后知后觉地发现了气氛的微妙。这时，Vivi已经把双臂压在了他的肚子上，偏过头面朝他微笑：“Griffith，你知道忘记一段感情最快的方式是什么吗？”

    是开启一段新感情……但这也发展得太快了！Dylan困惑而尴尬，他一直以为自己和Vivi保持着良好的有界限感的朋友关系，或者客户关系，或者任务对象关系……总之不是暧昧关系！他应该立刻马上，明智地岔开话题，说一句“你真幽默，亲爱的。”或者“但是我暂时没这种打算。”但他与Vivi四目相对，似乎被那双狭长而形状优美的，一片柳叶、或狐狸般的眼睛而震慑——那其中一定有什么源自东方的神秘力量影响着他的判断。Dylan艰涩地想。他滚了滚喉结，难以自控地问：“是什么？”

    但Vivi没有乘胜追击说出他预想中的那句话。Dylan搞不懂，这也是一种东方式的含蓄吗？她笑意浓郁，靠在他胸前，却说出了一个不合时宜的露骨单词。

    “你想试试这的‘特殊服务’吗，Griffit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