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六章 我最好的敌人
一个她从未预料到的人出现在面前。男人清减了些许,从头到脚却依然打理得衣冠楚楚,一丝不苟。清清冷冷的眉眼往她这边望过来,目光中不带任何敌意与情绪,是一种不同寻常的平静。他从从容容地踏进房间,脱下手上的黑色手套,放在茶几上,又去解围巾、脱外套。白凝如临大敌地站起身来,警惕地看着他,声音紧绷:“你来干什么?”他不签离婚协议书,不理会她聘请的律师,也不给她打电话,却在除夕这日从天而降,是要抽什么风?难道他是来找白礼怀告状讨公道的?或者说,他明白离婚的结果已经无可挽回,便气急败坏,打算来军区大闹一场,令她身败名裂?白凝的紧张情绪立刻感染了江临。因着这陌生却英俊的不速之客而生出的醋意烟消云散,江临往前迈了两步,想要挡在白凝面前保护她,却被男人接下来的话定住身形。相乐生将大衣挂在门边的衣架上,回头看着狡猾、多疑、虚伪、美丽的女人,唇角微勾。他的声音不大不小,刚好够房间里的三个人听清:“我来找我老婆,有什么问题吗?”男人的态度不像生气,可之前发生过的不愉快,但凡是个正常人都不会毫无芥蒂。白凝摸不准他的动机,脸上显出犹豫之色。江临的表情却难看至极。他不是傻子,感觉得到两个人同框时、那说不清道不明却完全无法忽略的微妙氛围。就好像……他们是密不可分的一个整体,水泼不进,刀砍不断,火烧不化,而他……不过是个彻头彻尾的局外人。巨大的绝望和恐惧几乎将他的精神击垮。相乐生扫了眼情绪都写在脸上的少年,并未将他当一回事,眼睛继续锁住白凝:“老婆,咱俩聊聊?我有话和你说。”白凝悄悄深呼吸一口气,决定见招拆招。反正她决心已定,任他把漂亮话说得山响,她也再不会动摇半分。这婚是离定了。“江临,你先出去。”她的表情微微放松下来,脊背却还是挺直的,暗藏戒备。不管怎么样,这是白礼怀的地盘,两个人最多口头上闹些不愉快,相乐生绝不敢做出任何伤害她的举动。当然了,相乐生这样的伪君子,也不太可能动手,有失身份,有伤体面。听见她命令的少年脸色愈加灰败。他沉默了会儿,闷闷地道:“好的,白小姐,我就守在门口,你有事随时喊我。”同时,有一个邪恶又阴毒的声音不断提醒他直面血淋淋的事实:她玩够了,她不需要你了。看着江临脚步沉重地走出房间,相乐生顺手将门关上,反锁,然后挑了挑眉:“这么短的时间,又收了位入幕之宾?还哄得人家神魂颠倒,五迷三道。啧,不愧是我老婆。”他语气里的情绪过于丰富,有不太明显的吃味、有感慨、有赞美,似乎还带了点儿骄傲,令白凝一时不知该做出个什么表情。她顶着满脑袋问号认真审视相乐生,好半天才挤出一句:“相乐生,你出门忘吃药了?”相乐生轻笑一声,一步一步接近白凝,等到距离她还有一米的时候,她终于忍不住往后退了退,膝盖窝磕在沙发边沿。他又逼近一步,不按套路出牌地伸出右手,十分绅士地道:“白凝小姐,初次见面,请多关照。”白凝差点被他吓得跳起来。要不是两个人势同水火,她简直想伸手摸摸他额头,问问他到底烧成了什么样才能做出这样奇奇怪怪的举动。她僵在那儿,不肯伸手,相乐生也好耐心,像尊雕像一样一动不动。过了好几分钟,白凝渐渐回过味儿来。他……他这是什么意思?初次见面……从某种意义上来说,并没有错。她和他……撕下面具后的……心平气和的……第一次正式会面。白凝心里一跳。他真的是这个意思吗?不可能吧……她惊疑不定地看他,他的眼眸越发波澜不惊,整个人越发令她看不透。“相乐生,你到底想干什么?”白凝几乎感到头痛。她抬起右手摸了摸额头,旋即被他悬在半空中的手抓住,用力握了一下。男人的手带着冰天雪地的寒冷,熟悉又陌生,一触即收。相乐生自来熟地坐在沙发上,又抬手来扯她。白凝避之唯恐不及,紧挨着沙发的那一角坐下,背在身后的手攥紧。她从没遇到过这么棘手的情况,简直令她手足无措,阵脚大乱。可她不能露怯。兵来将挡,水来土掩,她还怕他不成?男人的肢体动作倒是颇为放松,两条长腿在逼仄的空间里交叠不起来,便往茶几下面斜着伸了伸。他开门见山,单刀直入:“白凝,你离开家的这一个多月,我在气头上,一直没联系过你,但是,我雇了私家侦探秘密监视你,所以,你的一举一动,我全都了如指掌。”他这样堂而皇之地公布自己的无耻作为,白凝在又惊又怒的同时,又难免有点儿心虚。这是不是代表着,她和景怀南的事……“你和那个医生同居的事,我全都知道。”相乐生继续往外丢重磅炸弹,“坦白说,你的变本加厉令我更加生气,所以我也没闲着,这段时间,我养了只宠物……”他看着白凝瞪过来的眼神,因看见里面清晰地倒映出自己的身影而颇为受用,方才见到江临的那点儿不愉快一扫而空,混不怕死地继续说下去:“对,就是你想的那个意思,小母狗挺乖挺听话,我给她下了点药催奶,还尝了尝味道,唔,忘记告诉你,她就是我前段时间跟你提过的那个很听话很老实的女助理……”谈话内容过于硬核,白凝一时间竟然忘记了阻止,而任由他这么滔滔不绝地说个没完。“你是不是要骂我吃窝边草?唉,我本来不想吃的,可谁让你先吃了祁峰刺激我呢?”相乐生薄薄的唇往上翘着,上半身倚靠在沙发上,“对了,你让律师给我送离婚协议书的第二天晚上,我还找二哥要了对双胞胎姐妹花,都是处女,轮着cao了半夜,使劲xiele回火。不过,我觉得这件事也不能全怪我,你总气我,我又摸不着你,干不了你,不找别的女人发泄,憋坏了怎么办?”我可去你大爷的吧!白凝死死地瞪着他,终于开了口:“相乐生,你果然是个变态。”她早就怀疑,如今终于实锤。“没错。”相乐生轻佻地伸出手,摸了摸她光滑细嫩的脸蛋,“那一回差点露馅,可把我给吓了一跳,幸好有小佑背锅,终于瞒天过海。但是,老婆,你也不用太担心,对象是你的话,就算常规的性交我也觉得特别爽,我不会逼你做你不喜欢的事的。”白凝用力打掉他不老实的手,声量放大:“相乐生,你这个禽兽、种马、神经病……”“嘘——”相乐生用食指抵住她的唇瓣,因这久违了的香软触感而心神一荡。他轻咳一声,稳住心神:“老婆,我话还没说完,别着急。”白凝被他气笑,双手抱肩:“好,你继续说。”她倒想看看他这张狗嘴里到底能吐出什么象牙来。上一章回書本頁下一章目錄第二百三十七章皇帝的新衣相乐生觉得有些口渴,端起白凝喝了一半的花茶,喝了两口润喉,然后接着说下去:“还有之前,咱俩和好的那一阵子,我去教育局帮你疏通关系的时候,碰见了大学时候的初恋。”“她过得挺不好的,我就顺手帮了她个小忙,结果,她告诉我一直对我念念不忘,想和我睡一次,就当是圆自己一个梦想——”男人忽然想起什么,转了个话题,“说到这儿,白凝,我想你可能一直都不知道,咱俩结婚那天晚上,我其实也是第一次。”白凝语调漠然:“你跟我说这个做什么?我不关心。”是不是处男,又没那层膜可供证明,上嘴唇碰下嘴唇,张口就来,多么简单。虽然……她的直觉告诉她,从相乐生进门开始,他说的每一句话,都是真话。“也是,毕竟我之前有过无数次边缘性行为,和真的插入也没太大差别。”相乐生继续说回他的风流韵事,“我看她实在可怜,又不是贪得无厌的麻烦女人,就凑合着上了她一回。”“哦。”白凝平平淡淡地敷衍了个语气词,表情毫无波澜。“结果——”相乐生表情非常欠揍,“体验感极差,真的。”他一副等她追问的模样,等了十几秒,见白凝就这么冷冷地注视他,毫无捧场的意思,也不气馁,自顾自地往下说:“她生过孩子,满肚皮的妊娠纹,看着真是倒胃口,那天,我刚出酒店的门,就立刻把她拉黑了。”白凝皱了皱眉,只觉他再一次刷新了她对人渣的认知。她忍住啐他的冲动,问:“说完了吗?”“没有。”相乐生提起自己带过来的公文包,放在膝盖上,“还有一件事,你一直没有问,我自然也不愿引火烧身,主动提起。其实,我在游艇二楼露台上cao的那个女孩子,不是什么露水情缘,严格意义上来说,是我包养的女人,也是我第一个出轨对象。”他这话终于激出点儿白凝的反应。白凝似笑非笑:“那挺好的呀,我赶快让位,让你们有情人终成眷属,皆大欢喜。”以为早就百毒不侵的心,却不知道为什么,沉甸甸地往下坠了坠。他这次把话说得这样坦荡直白,不给自己留一点儿解释和回转的余地,想来也是已经想通,同意离婚了吧。孰料,相乐生不赞同地摇了摇头:“金钱交易,你情我愿,谈什么感情?”“在那之前,我帮领导联系女人、或者出差应酬的时候,也打过一些擦边球,具体的我压根记不清,就不和你一一交待了。”他的表情恢复正经,嘴角的笑容也收回去,“白凝,你总说我虚伪,说我不够真诚,所以,我今天过来,迈出我从未逾越过的安全距离,毫无防备地和你说出心里话,把我最恶劣最真实的一面暴露给你看。你应该明白,这对我来说,真的很不容易。现在,我想知道,你有相对应的,直面真实的勇气和心理承受能力吗?他的话音转得太快,白凝心头大震。她撇过头,竭力掩饰住自己的慌乱,强硬道:“你和我说这些没有任何意义,不管你的真面目是什么样子,都和我没有关系,我也并不关心。”“那我们来谈点儿和你有关的。”她将自己裹得太严实太周密,相乐生本来也没打算一举击溃所有防御外壳。白凝立刻进入高度警戒状态。他终于暴露真实动机,打算找她兴师问罪了吗?看见她紧绷的脊背和戒备的目光,相乐生眼神微黯,轻轻叹了口气。他拉开公文包的拉链,从里面掏出个厚厚的透明文件袋,袋子里装着一沓纸张。白凝怔了一下。是……她签过字的离婚协议书吗?不,文件太厚太多,绝不仅仅是离婚协议。那么,他是要和自己就财产分割的事好好掰扯掰扯吗?他怎么这么小肚鸡肠?!白凝觉得烦躁,又心知肚明她和他之间总要有一个了结,便冷声道:“长话短说,快一点。”和他同处一室,令她十分不适。她没想到,递到她手里的第一张纸,是一份数学试卷。鲜红的一百分,旁边用稚拙的笔迹写着答卷人的名字——“白凝”。再旁边,是虽然极力掩饰、却仍旧显得稚嫩的另一个签名——“白礼怀”。白凝咬了咬唇,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男人修长有力的手点了点右上角的名字,问:“岳父的名字,是你自己签的吧?”他已经能想象得出,小学二年级的白凝,考了全班第一的好成绩,却如同锦衣夜行,无人表扬赞赏,就连家长签字也要靠自己伪造,心里该有多难过。犹如被火烫了一样,白凝忙不迭将卷子丢到一边,色厉内荏地瞪了相乐生一眼:“你给我看这个做什么?无聊!”相乐生并不生气,将另外十几张卷子满满地铺了一茶几。上面如出一辙地签着同一个名字。“我算了算时间,那时候岳父还在驻边,一年在家待不了几天,可岳母却是一直照顾你的,为什么你考了这么优秀的成绩,岳母却不肯给你签名?”相乐生轻声问道。为什么?无非是迁怒和泄愤。直到现在,她还能清晰地记得,每次拿着满分试卷回家,巴巴给傅岚看的时候,傅岚那张扭曲怨毒的脸。“你给我看有什么用?去给你爸爸看啊!你去问你爸,你成绩这么好,你爸为什么还要在外面找别的狐狸精?他是不是还想给你生个弟弟meimei?”“签什么字?让你爸签去!在外面回不来?那就不签!”“哭什么哭?有本事给你爸爸打电话哭去!”……她很早就明白,无论自己再努力,再乖巧,也无法抵偿父亲给母亲带来伤害的十万分之一。傅岚恨白礼怀,把自己困囿在牢笼里,穷尽一生都没有勇气走出来。漫长的时光里,她成了傅岚最好用的发泄渠道和唯一的救命稻草。可她又做错了什么呢?“这和我们离婚有什么关系?”白凝一味地逃避相乐生的问题,装作一副漠不关心的样子,“多少年前的事,我早就记不清了,相乐生你现在提这些有意思吗?”“是你说我从来都没有了解过你。”相乐生不急不怒,又取出一本年份颇为久远的相册,“所以我打算重新认识你,了解你。”他翻开相册,往后翻了五六页,指着张十分不起眼的照片,指腹刮了刮穿白裙子的小女孩的胳膊,问:“白凝,这条胳膊内侧的瘀痕,是……岳母下的手吗?”是啊。那天,白礼怀和傅岚大吵一架,负气离家,傅岚气不过,便随便找了个借口,用指甲狠狠掐她、拧她。撒过气后,傅岚清醒过来,又觉后悔,搂着她大哭一场之后,为了弥补,带她去商场买了好看的小裙子,又去照相馆照相。白凝彻底冷了脸,将相册重重阖上,浑身的刺悄无声息地完全张开,冷笑道:“相乐生,我和你之间已经完了,我现在只想离婚,以后再也不想看见你,你不要再和我玩什么花招了行吗?是个男人就爽快一点,签个字有那么难吗?”相乐生十分平静地看她。他道:“你想离婚,我答应你,但是,你得听我说完。”白凝心火旺盛,端起水杯送到嘴边,这才发现里面的水已经空了。她将杯子放回去,手不知道为什么哆嗦了一下,险些将玻璃杯撞翻在地。相乐生稳稳接住,重新给她倒了杯热水,等她缓了缓情绪,这才继续说下去。“我花了一天的时间,把储物间放着的你从小到大的物品整理了一遍,这才发现,我真的对你一无所知。”他看见握在她手中的水平面在轻微地晃动,接下来说出口的话更加字斟句酌,谨慎小心。他知道,他正在一步步触及白凝隐藏最深的一个角落。出于保护自己的本能,她十分抵触,情绪逐渐变得恐慌,拒绝打开心扉。可是,不破不立。她的心里,结了一颗毒疮,在这么多年以来她的逃避和他的坐视不理之下,已经茁壮成长、树大根深,行将溃烂。他必须动用一切手段,将所有的不堪、真实撕虏开,把肿瘤剪开,将脓血挤出,彻底消毒,精密缝合,才能争得一线生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