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8 大地无声沉没（中）

    「……你似乎在紧张，小姐。」诺厄盯着她看了许久，最后说道，「你觉得我会提出什么让你为难的要求吗？」

    卡俄斯没有回复，沉默着等待他的下一句话。此时说什么似乎都有失偏颇。

    「我……我没有别的意思。我只是在赌一个可能性而已……」他喃喃自语般轻声说着，「赌一个……你说不定也不想和我分开的可能性。」

    显然，他失败了。事到如今，靠着对方的那点责任心与愧疚将人强留在身边又有什么意义呢？倘若索尔对他不是真心，再也见不到或许才是更好的选择。

    更何况……虽然身中迷药，还阴差阳错之下发生了那种事，诺厄却没有半点被冒犯的感觉。硬要说的话，只有那个名叫「图兰德尔」的人半路插进来一件事让他觉得不爽。从头到尾就只有索尔一个人觉得对不起他。

    但诺厄却不想看见她那样的表情，尽管现在他看不见她的脸。他想了想，将手中那只「利维坦」的玩偶放到了卡俄斯的手心：「这个，送给你。」

    「……嗯？」卡俄斯下意识抓住了，不解地看向掌心，那只小章鱼正四仰八叉地对着她傻笑。

    「它也可以代替你说话。虽然是魔法道具的一种，但普通的魔法无法催动，必须要使用咒言才行。」他解释道，「我教给小姐的那些咒言……足够了。」

    「谢谢，但这个……」

    「这种东西，我要做多少都可以。」诺厄的声音变得强硬了一瞬间，仿佛有了几分「利维坦」的影子，但很快又彻底软了下来，带着几分恳求道，「收下吧，求你了。就算想还给我，也等到我们下次再见面……好不好？」

    「我知道了——等等，你要走了？」

    「……嗯。」诺厄看了看一边桌子上那张伪造的道别书信，轻声说，「这次是真的要走了。」

    卡俄斯想了想，活动了一下自己还不算灵活的关节，撑着自己的手杖从床上爬了下来，落地的时候没有站稳，险些就栽倒下去。诺厄赶紧去扶她。

    「谢谢、谢谢。」卡俄斯舒了口气，像是终于放松下来一般，「我送送你吧。你往哪里走，要出城吗？」

    「……」诺厄的目光闪烁了一下，回应道，「嗯。」

    于是卡俄斯就整理好自己的着装，磕磕绊绊地和诺厄两人一起前往城门。

    路上还是热闹非凡，吆喝声、叫卖声，不绝于耳，一切都如先前所见。只是当时走的是来路，即使分别近在咫尺，也不像现在这样，一路沉默无话。

    卡俄斯走到半途，身体就差不多完全恢复了。她害怕被诺厄察觉出异样，只能装作还是磕磕绊绊的模样。她将人送到城门处，在那里停下了脚步。

    「送到这里就行了。」诺厄上前几步，却拦住了她，「虽然我刚刚施了简单的治愈魔法，但是你回去也要注意休息……这段时间请不要随便跟着哈里森先生他们执行委托了。」

    「了解，我谨遵医嘱。」卡俄斯没再往前走，朝着诺厄挥了挥手，「虽然不知道你要去哪里，但一路顺风。」

    诺厄抿了抿唇，点点头，便转身离开了。可走出去没几步，他又转过头，欲言又止地看向卡俄斯。

    「……那个玩偶。」他说，「小姐要是实在不喜欢，就丢了吧。」

    卡俄斯愣了下，但诺厄并没有等她回话，反倒是想要逃避什么一样转过了身，直直朝着城外走去。这一回，他没有再回过头。

    卡俄斯目送着他，又重新看了看被自己攥在手里的那只章鱼玩偶，想了想，想办法将它挂在了自己的腰侧。她用简单的咒言驱动它，那只玩偶果真发出了声音，还随着她的心意摆动，只是动作看起来不太协调。不知道是不是由于cao纵者不同，玩偶的声音与利维坦的完全不一样，乍听之下甚至有些阴沉，像是男性的嗓音。

    城门口人来人往。卡俄斯抬起头，诺厄的身影已经彻底消失不见了。

    周围仿佛万籁俱静。赤山之下，冰冷而炽热的巨大阴影将整座城市的喧嚣彻底吞噬，覆盖往来的马蹄声或是脚步声。

    而砂砾一如既往被吹起，散落在干旱开裂的大地之上。一如天边盘旋不去的红云，与其下亘古不变的漫漫黄沙。

    ●

    之后的日子过得有些枯燥。诺厄一走，那么卡俄斯留在这里的唯一目的就只剩下了帮哈里森他们的忙。

    她当然还记得要给柏伊斯探探路这一茬，但如今摩诃商会和基普林斗得有来有回的，她除了物理破解一时间也想不出别的方法。但利波城的人现在是否真的需要这样的人吗？她不认为贸然将如今的平衡打破是什么好的选择。总之卡俄斯是没看出来基普林的举措都有什么现实作用。

    哈里森他们每天都忙得要命，每个雇佣兵要做的事都很多，基普林本人似乎也压根抽不出空闲的时间——听黛西所说，他们到现在都没有亲眼见过基普林，完全是靠着他手底下的人在传递消息与任务——但城内的情况并没有发生好转，至少路上的流民丝毫未减少。

    她询问哈里森，他们大概还要在这里待上多久。如果卡俄斯没记错的话，自己期末考试刚刚结束他们就过来了，差不多已经待了一个月。关于这个问题，对方倒是给出了明确的答复。

    如果利波城依旧维持着这种半死不活的现状，那么他们在下个月就会离开这里，因为他们与基普林的委托合约就签到那个时候。

    他们聊到这里的时候，酒馆里也坐着其余的雇佣兵。听到卡俄斯他们在讲基普林的事，也纷纷加入了话题，表达了自己对于现如今这没有盼头的工作究竟有多么不满。

    「照我说，基普林老爷从一开始就搞错了。为什么要针对摩诃商会呢？」那个名为彼得斯的雇佣兵大吐苦水，「难道没了摩诃商会这里的人就能活吗？摩诃商会起码还负责捕猎城市附近的魔物，以及运来粮食。他要对付的难道不应该是出了点问题就把矿民全都赶走的火山公馆吗？但凡他们不那么做，这里的百姓还能维持温饱，不至于像现在这样饭都吃不起……」

    「开什么玩笑？要不是因为平时摩诃商会就在这里为非作歹，垄断产业，物价怎么会上升到这种离谱的境地，以至于百姓连一点存款都拿不出来？！」黛西不赞同地说道，「就算他们不捕猎魔物，我们也照样可以——」

    「哈？」彼得斯嘲讽地笑了一下，压低声音说，「不是我看不起马尔库斯人……你真的认为这群人有了点小钱会存起来，而不是用来吃喝嫖赌？」

    黛西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愤怒道：「你这是偏见！既然你看不起这里的平民，就不要接马尔库斯的委托！别拿了钱还过河拆桥！」

    哈里森与奎因却没说话。事实上，这压根算不上偏见。要问利波主城人最多、最繁华的地方是哪里，那所有人都会毫不犹豫地回答，红灯区。无论是普通的百姓也好，又或是为两边做事的人也好，都过着有今天没明天的日子，想在那里醉生梦死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哪怕多出了一分钱，也要立刻就消费掉，生怕自己等不来明天。

    「大灾难」时期是如此……难道在这之前就不是吗？

    「……行了，黛西。」哈里森低声斥责了一句，「别内讧，大家都是一起做事的。」

    黛西哑然，气冲冲地拿起酒杯，往桌子上重重一放，又坐了下来。

    「随便你们怎么想，我是不觉得我们现在做的事能起到什么作用。」彼得斯耸了耸肩，「拿钱办事，反正下个月合约到期我就走人，这里之后怎么样，那可不关我的事。」

    奎因听了这话又要站起来，结果被哈里森一把拉住。他怒瞪了彼得斯一眼，暗骂了一声「事不关己高高挂起」。

    卡俄斯却觉出几分不对劲。

    「你说……你的合约，也是下个月到期？」

    「是啊。」彼得斯有些诧异地看了她一眼。

    在他看来，这个身着斗篷、带着胡狼面具，看似无比神秘、声音听起来却很年轻的女性，明显并不是什么好招惹的人。他不明白对方为什么突然和自己搭话。

    「……你是什么时候过来的？」

    「两周之前。怎么了？」

    只有两周……？但结束合约的时间和哈里森他们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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