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蝉》中
《惊蝉》中
姜清君的陨落其实并不出人意料,像她们这种知道内情的真传,早已猜到掌门此去艰险。
雪山在书中有载千万年。但是这千万年来,并无任何登顶记载。
只有一千两百年前,一名唤微生萤的当代第一人用尽各种手段,离那雪山之顶还有一步之遥,可他最终还是选择放弃,默然退回山下。
雪山难登。
难在哪里?
难在修者不知退步,难在明知不可为而为之。难在山顶的风光太过诱人,一旦踏上登山路,总想着走得远点再远点。
雪山上没有任何难敌的凶兽,只有那条延绵的登山冰阶,令人产生惊异的错觉——只要再坚持一段时间,就能踏上山顶,见到无人看过的胜景。
相比于许多秘境而言,雪山自身其实并不如何恐怖难测。
它并不会为难那些愿意在生机耗绝以前,全身而退的人。
当年的微生萤就在那绝顶风光面前,以大毅力抽身而退,可若是一千两百年后的微生萤呢,他也能吗?
岁月总会带走很多东西,在即将到来的死亡面前,放手一搏或许反倒有些机会。
“师尊的时间不多了,或许还有三年,或许还有三十年,总归是弹指一瞬,对她而言远远不够。”
姜清君在百年前破境失败,身体留下重大伤患,至今也未痊愈。即便司寒客没有看见宣令殿上师尊的神色,她也知道师尊是抱了死志去的,“师尊她没有给自己留退路。”
作为行山宗掌门的唯二真传,她们自然知道自己的师尊也曾在一千两百年雪山降临世间时,攀登过雪山。
——但我甚至没有走到半山腰,只能远远看着微生萤的背影,将我落在身后,可我却无力再攀登。隐隐中似有预感,只要再往前多走一步,这看似神圣的雪山就会抽光我最后一丝生机,将我永远埋葬在那绵绵无绝的飘雪之下。
师尊与她们说起往事时,总带着遗憾的神色,雪山隐没于天地之间,也随机现迹于天地之间,来去从没有定准,那时她正年轻,意气风发,也是当年的天之骄子,虽然微生萤远去的背影令她备受打击,但她还是很快调整好心态,返回山下。
——那时我以为日后还会有机会,我以为我能等得起它。可是微生萤他都羽化飞升了,我还没等到它。
“师尊终于还是等到了它。或许师尊她在最后一刻踏上了山顶,看到了雪山之上的绝色风光,圆满了困顿自己千年的心魔。”司寒客道。
她紧紧盯着夏惊蝉。
总觉得师姐的状态实在不对劲,自从发现师尊的本命玉符破碎后,师姐那颗破损的道心枯竭得更加厉害了,连全身流动的气机都在缓慢停滞。
“师妹,”
夏惊蝉忽然说,“我一直都嫉妒你。”
-
就像那座没有登完的雪山,那个远去的背影,在不知不觉间成了师尊的心魔那样。司寒客也在不知何时间成了夏惊蝉挥之不去的心魔。
我嫉妒你,很嫉妒很嫉妒你。
当一个天骄被更为妖孽的人夺去所有焦点之后,
当一个天骄被妖孽远远超过只能望尘莫及之后,
所有曾经的骄傲和清高就成了作茧自缚的利刃。
那把刀狠狠捅进心窝。
很痛。
但是拔不出来,因为持刀人正是自己。
那些不可言说的情绪在心里反反复复煎炒,烹不成爽滑酥嫩的油炸豆腐,酿不了回味悠长的花雕灵酒,只化作痛断肝肠的诛心毒药,日日悲愁。
亲爱的师妹,你知不知道我甚至想过让你去死。
“师妹,我比你年长两百余岁。”却要用数百年甚至是千年的时光,才能与现在的你堪堪匹敌。
司寒客听懂了夏惊蝉的意思,但,“师姐,我只是希望你别再把我当小孩。”所以我才会拼命修炼,拼命去获得师尊的赞赏与师姐弟们的敬崇,我只是希望通过这种方式告诉你——
我长大了,我很强大。
就算那颗埋下的桃核抽芽育花了又如何呢?我不再是那个哭着嚷着要烧峰驱猴的小孩了。
“我不知道会给你带来那么大压力。”甚至,成为戕害你道心的心魔。早知如此,我会等你。
“师姐,”
道心已经快被自己内心恐惧和迷茫摧毁的人,要怎么拯救?司寒客也不知道,她只知道师尊的死,是师姐道心彻底崩塌的导火索。
曾经那样孤高自信的人,在名为天赋的现实前折了腰,当夏惊蝉认为自己不如师尊那刻,她的道也就断了。
因为师尊已然仙逝。
而她认定自己最终也与师尊一般,不敌寿元耗尽的命运。
悠悠浮生,难逃红颜枯骨。
-
近日,
修行界迎来大地震,好几个宗门的掌门或者长老,都陨难在那忽然降世的雪山之上。
原来三个月前雪山轮廓初显之际,不止行山宗注意到,其他宗派也有见识到。后来再现之时,除却姜清君掌门,还有不少自知寿元将尽难以破境的修者纷纷选择登山,可惜无一人生还。
行山宗的白雪已经消融,化为春水渗进山土里。今年山上那群刁猴的口粮怕是会长得特别饱满可口。
——刁猴?
道一峰上,夏惊蝉收起在空中悠悠打转的飞剑,对自己随念想来的称呼感到诧异。为什么要叫它们刁猴?
总觉得好像有个很熟悉很亲近的人特别憎恶山上那群猴,可她好像记不起来了。
是师妹吗?
应该不是,她与师妹并不亲近。
师尊将师妹从落花村抱来的时候,师妹堪堪满月,据传她出生的那一天,满村梅花一夜盛开,梅香四溢。
那么巧师尊就途经此地,闻梅香而有所感,一夜之间由无情寂灭剑道转入生之不息剑道,半步破境——“寒梅不惧严寒,凌雪而傲,则我当不畏险难,向死而生。”
师尊很快发现了那名刚刚出生身泛冷香的女娃,
而后在那对农村夫妇惊崇的眼神中表明了来意。
虽然不舍,但农村夫妇此前已育有一双儿女,考虑到幺女前途,便也狠下心让女儿随仙人上了山。
女娃随父姓,由师尊赐名,唤司寒客。
夏惊蝉记得师妹初到山上那年,自己正好两百一十八岁。
一个两百多岁的人又该如何与一位只会牙牙叫唤的婴儿交流呢?且她当时忙着修炼,周旋于各大门派交流赛之中,关系自然而然地便也生疏了。
她只记得师妹长得很是好看,天赋也甚高,在师尊走前三个月进了后山闭关,随后破境失败,死在洞府里,形神俱灭。
除此之外,她们似乎没有多余的接触……
只是为何想到师妹心里就隐隐作痛呢?
总觉得有些事情好像本不该这样。那么——
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