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雨与婚

    德永六年，冬月十三夜。

    天降红雨，横流如血。

    京中人称目见百鬼夜行，游荡巷陌。

    疑为上将军崔昭鬼魂作祟。

    皇帝不能安寝，跣足披发，夜请钦天监卜问。

    至天明，诏令安平公主下降，以安崔昭鬼魂。

    ——

    安平公主是先帝第八女，宫女所出，生母早亡，姿容平平，无才名德名，被先帝遗忘宫中，逾龄不配，已年十九。

    自视己身，唯一能和这件事扯得上一丁点关系的，是她的名字。

    司红雨。

    天明下诏，午时大妆，黄昏时，安平公主乘八马鸾车驶入京中的上将军府。

    三更时分，洞房花烛。

    司红雨躲在衣柜里，将自己埋藏在层叠悬挂的锦绣罗裙中，屏住呼吸，透过柜门缝隙，露出一只惊慌的眼睛探看。

    她本以为，这世界上无鬼无神，唯有疑心生暗鬼。

    但那铁索链在地上拖行的锐响声，阴冷刺耳，如影随形，越来越近……

    ——崔昭，他真的在这里。

    红烛高烧，发出诡谲的噼啪声，跳动的火焰不知何时已经变成令人胆寒的幽蓝。

    司红雨在衣柜中闷得喘不过气，鬼使神差地想到，她认得他的。

    当年敌国举兵，崔昭固守国门，所向披靡，战无不胜，三年攻下敌国十八城，二十三岁官拜上将军，封武王，赏田宅金银美婢无数，封无可封，赏无可赏。

    宫宴上崔昭大胜归来，却未着铠甲，广袖宽袍，一身白衣，眉目隽秀，赫然是温文尔雅的世家公子，没有半点锋芒锐气。

    将领们叹服他谈笑间破敌千军，他浅浅而笑，举盏饮酒，一派风流。

    京中闺秀，无人不争其一顾，却皆尽未果。

    众人云，非倾国姝丽，不可匹配白衣崔郎。

    可他未及二十五岁就死了。不是死在沙场上，而是死在上将军府中。

    就死在这间屋子里，也许就在那张鲜红的婚床上。

    混合着锁链声的脚步越来越近了。

    司红雨捂住了自己的口鼻，睁大了眼睛。透过狭小的缝隙，她看不到任何人影，而锁链声渐渐断续，好似踟蹰。

    他已经到了她面前。她的眼睛里房间里空无一物，却若有所觉，本能汗毛倒竖。

    有东西不太对劲。

    她强忍着恐惧，把左眼贴在衣柜柜门缝隙上，左右转动，突然凝固在梳妆台前。

    梳妆台上有一面五福如意铜镜，反射着烛焰幽蓝的花烛——

    还有一个男人高大的身影。

    半身鲜血，锁链缠身。乌发如墨，苍白如纸。

    镜子里照出了鬼。

    崔昭。

    他站在衣柜前，正面对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