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角便利店

    丘依云过着不知多少昼夜的日子，太阳醒着的时候她抱着柔软的被子和混沌到发烫的大脑躲避光线的侵扰，夜里出来不知所云的写日记，书桌上计时器的视角从左边转到右边，她快从大学这所暂时收容所里毕业，即将走进工作或者继续读书这里两条路，继续读书是不可能的，丘依云想起对父母的承诺，即在这所没有他们的城市找到一块可供她这片浮萍停留的地方。

    承诺都是放屁的，父母不说，丘依云也不提。到目前为止，家里剩下的三个人都是分散的状态，母亲希望女儿自由，父亲希望女儿稳定，在迫不及待地安排女儿此后的人生时又及时止损地刹住脚，血缘是最本能的东西，在失去了一个儿子以后，这种虚无缥缈的东西似乎又加深了。母亲和父亲最默契的承认，他们只能在女儿健康活下去的缝隙里奢求、再奢求一下女儿的事业家庭美满。

    电话里是无人接听的来电，父母的和闻西伦的，她一连好几天没有出门，相比于父母的十几条未接来电，闻西伦显得克制很多。丘依云给父母打电话报平安，这是她每天都需要做的事情，然后去出租屋的冰箱里找一点可以吃的东西。好可惜，连最后一点纯净水都没有了。丘依云经常坐在屋子里发呆，想着和父母生活的十几年，独立之后甚至喝不惯烧开的自来水，愧疚和自责就像出租屋封死的窗子，风吹不进，雨打不来。

    丘依云给闻西伦发短信，问他现在有没有时间。丘依云换上文胸，选了一套宽松的衣服套上。电话在一堆衣服里响起，丘依云看着来电显示，犹豫一下，在电话铃声响起的第四声里接通电话，对面是有点急促的呼吸声。丘依云垂着眼皮等他说话，对面沉默好久，丘依云怀疑是不是挂断了特地看一眼，轻声妥协道：“喂。”

    不知道是紧张还是什么的，闻西伦心脏剧烈跳动起来，这是丘依云主动联系他。他们已经好久没有见面了。闻西伦在一堆构思好的回复，选择了一个直接的：“我们在哪里见面？”丘依云在电话这端彻底沉默了，两个人都不是很会电话交流的那种，她扯一下头发，回到他：“海角便利店吧。三点以后。”

    丘依云简单洗漱一下，头发有一些油腻，她闭门不出好久，加上长期的日夜颠倒，她失去了日期的概念，看一下墙上挂钟的时间，还来得及洗个澡。出租屋里的卫生间和浴室合并在一起，丘依云初租上这个房子的时候，房子表面整洁，实际上留下了不少前租客的痕迹，她花了大价钱请家政打扫了房子。房东是母亲的朋友，一方面帮她避免了遇上坑人房东，另一方面她可以稍微改动一下房子的布局。

    丘依云揣上钥匙和手机，不紧不慢地下楼。在家里还没觉得，现在的天气已经有点冷了，她只穿了一件衣服，外面阴沉着天，不知道什么时候会下雨。老远就看到一头金色的头发在路牌下站着，闻西伦今天收拾挺干净整洁，还刮了下巴上的小胡茬，穿了一身朝气蓬勃的栗色衣服，让丘依云心情好起来。

    她站在马路对面观察他好一会，手揣在荷包里发凉，丘依云今天带了黑框眼睛和平时见他的打扮不一样，不知道闻西伦能不能认出她来。闻西伦局促地站了半天，他打开手机反复确认时间，三点已经过了半个小时，闻西伦不确定丘依云还会不会来，他不敢跟丘依云打电话询问。在等到第十六个绿灯的时候，丘依云走过去，她站在他身边，目光飘游地发散在远处的一点。闻西伦看着身边站住的女生，比他矮一点，穿的比较朴素，闻西伦没管他，自顾自的等下一个绿灯，丘依云觉得好笑起来，闻西伦问道一些熟悉的问道，好像丘小姐洗头膏的香气，闻西伦抬起盯着手机的眼睛，发现身边女孩依然站在自己身边，他聚焦在她身上，丘依云这才和他对视起来。

    “丘小姐。”闻西伦眼神和语气里都透露着不可置信，原来你一直在我身边吗？丘依云道：“我一开始站在马路对面，后来站在你身边，过了大约半个小时，你才发现我，好像在做行为艺术。”丘依云被闻西伦的震惊笑到：“没认出我来吗？”

    “我、我第一次看你穿这种衣服，蛮适合你的。”闻西伦结结巴巴，他耳朵有一点红。“换了衣服，所以你没认出来？”丘依云问他。“对不起。”闻西伦老实道歉，他以为丘依云会踩着十厘米的高跟鞋从街道的一头走路带风的潇洒过来，没想到丘依云就像一片落叶无声无息就飘过到他身边。

    闻西伦跟在丘依云身后走进海角便利店，丘依云推着推车采购物资先去生活区转一圈又去食品区转了一圈，两人围着走得差不多，丘依云扶着推车踌躇不前，她有很多需要使用的东西，但是不知道买什么，脑子里生活两个字逐渐抽象，长出翅膀在空中飞舞，此刻她无比感谢父母的娇生惯养也明白为什么父母不让她去到太远的地方。

    幸好，她喊来了闻西伦，丘依云简单告诉了他自己居住的情况和环境，闻西伦接过她的推车，看着里面几瓶果汁，有点好笑的叹气：“只喝果汁是活不下来的啊，丘小姐。”

    丘依云跟在闻西伦后面回答他的问题，比如：家里是用肥皂还是洗衣液，是有洗衣机还是手洗。丘依云一一回答了，看着闻西伦仔细挑选着用具，思绪又飘忽了。她很想告诉他，没必要这么仔细，能用就行了，毕竟她也不常用。没来得及说出口，丘依云回想起过去，丘海垣总是不愿意逛超市，他讨厌超市气管排出的冷气，每次都坐在一旁的食用区边吃东西边等她，丘海垣什么东西都买两份，把自己喜欢吃的先吃掉，再把jiejie不喜欢吃的吃掉。一晃神在回到小时候，父亲母亲带着丘依云和丘海垣逛超市，两个人一人推着推车，把姐弟两人寄存到游乐园，一人买一只雪糕。丘依云和丘海垣静静的吃完雪糕看着来来往往一群小孩嬉笑打闹。

    闻西伦不知道什么时候站起来，他仔细端详着丘依云的脸，他很确认丘小姐又不知道神游到哪里去了，即便是闻西伦快要亲上她的脸，丘依云依然没有反应。“丘小姐，醒醒！”闻西伦唤醒她。丘依云有些恍惚，她打量着周围的环境，发现是在便利店，她眨眨眼睛：“什么事？”

    “我是想问你。”闻西伦道：“你平时在家里做饭吗?需不需要一些米油之类的。”丘依云道：“不需要。”闻西伦问道：“那酱油醋之类的呢？”丘依云道：“我不会做饭。”闻西伦有一种意料之中的感觉：“那你吃什么？喝露水吗？”丘依云有点无奈，回答他：“在外面吃。”

    闻西伦心里嘿嘿的笑起来，他说：“那正好，我很会做饭。”

    丘依云很认可他这个技能：“真不错。”

    闻西伦悄悄把距离拉近，贴着丘依云的手臂漫步在货架中间，快到零食区，丘依云停下来，拉着闻西伦的手腕，道：“作为回报，我请你吃零食，随便拿。”

    闻西伦赶紧握住她的手，五根手指纠缠住她的手指，这算是今天出来的一点小进步了，他沾沾自喜，又把丘依云手背贴在脖子上：“丘小姐，你手好冰。”

    突如其来的的温度让丘依云有一点抗拒得想抽出手，无奈手被紧紧扣住，于是作罢。

    闻西伦怕她反悔似的：“真的是随便拿吗？”丘依云道：“骗你是小狗。”

    闻西伦道：“那我要这家店，全盘下来给我。”

    丘依云没接他的幼稚话，淡淡笑道：“你把我全家卖了都买不起。”

    闻西伦没打算给自己买点东西，丘小姐整个人看起来心不在焉魂魄飘离的状态，好像他熬夜三天三夜从网吧走出来那个死样，不过丘小姐也不至于成他那个死样，闻西伦敏锐地感知到她身体里的疲惫感，倦得好像连天接地化不开的冬夜雨雾，丘小姐的手是这么凉，一定是有什么东西困扰她许久。

    闻西伦把丘依云的手揣在口袋里，这样能暖和一点，他拿着一些平时女生爱吃的东西，还顺便拿了一些姜粉红糖，两个人占据了走道的绝大多数地方，两人来到进口食品的货架，丘依云停止脚步，拿着一包花花绿绿的饼干，问道：“你还喜欢这个吗？”

    闻西伦看着货架标签，这么一小包饼干居然要六十八，真够贵的，没在意丘依云话里的不对劲：“还行吧。”

    丘依云似乎满意这个答案，又在货架翻翻找找：“你更喜欢这个味道的吧？”

    闻西伦不知所云的配合点头。

    丘依云高兴地把东西放进推车，对闻西伦的态度都亲昵一些。

    两人推车到自助收银台，闻西伦扫描条形码，丘依云给他递东西。

    闻西伦看着相加的东西逐渐快上四位数，心想：东西不多，加起来还是好多。闻西伦要了三个购物袋把东西整齐放进去，掏出手机付款，伴随着“付款成功”的机器音和长长的购物单从机器里吐出来，丘依云才发觉闻西伦付完款了，她站起来抓过看闻西伦手腕看手机的付款界面，闻西伦吓一跳把手机息屏，丘依云又去看掉在地上的购物单，只看了一眼数字，她问道：“你还有钱吃饭？”

    闻西伦肯定道：“有钱。”

    他没说假话，他假期打工加上平时除了吃饭没有过多的开资攒了不少钱，而且上学他申请了助学贷款。

    丘依云很严肃提着东西走出去：“我一个月生活费抵得过你半年生活费。”闻西伦有点尴尬，但他觉得他没做错，自打遇见丘依云，他和丘依云出去就没怎么花过钱，虽然他没有男人就是应该给女人花钱的观念，但是他还是很愿意给丘依云花钱的。

    闻西伦提着剩下的袋子赶上丘依云的步伐，又把她手上两个袋子接过来，丘依云勾着一个袋子不给他，闻西伦用提着两个袋子的手举起来比了个三，然后道：“我一只手提三只袋子都没问题。”

    丘依云的出租屋有点距离，她带着闻西伦左拐右拐进巷子，巷子门口丘依云停下：“手机。”闻西伦提着袋子不好拿：“在右裤子口袋里。”丘依云的手从外套下沿伸进去摸进口袋，手机被体温熨的温热。丘依云无名指贴上指纹解锁的地方，手机咔哒一声解锁，她惊讶中透露着无语，拿着手机又试了一遍：“你什么时候录进去的。”

    闻西伦道：“你睡觉的时候。”

    他没敢告诉她除了两个小拇指，她的八个指纹全部被他录进手机，甚至删除了他自己的指纹。

    丘依云对这个行为感到些许不齿，她打开微信收款码，掏出自己的手机准备扫码，闻西伦不知道何时腾出一只手，拿手捂住了收款码：“我真的有钱。真的不需要。”

    说完又赶紧加了一句：“你别生气。”丘依云更生气了，闻西伦不敢看她：“就这一次…”

    两人僵持着，闻西伦给她列举了他们见面吃过的饭和开过的酒店的费用，表示这些都是小数目。丘依云勉强同意一点，她不愿意和别人有什么金钱上的纠纷，她从小就接受“能用钱解决的都不是事”的家庭教育，还特别被母亲教育和两性关系中大方一点没有关系，如果能用钱换来最简单纯粹的感情是最好不过的事情。

    她实在没有发觉闻西伦还有倔驴的特性，不论是力气还是思维，都是一根筋地转圈。在丘依云妥协的前一秒，闻西伦好像预言一样，得寸进尺道：“丘小姐加个微信吧，反正都拿出来了。”

    丘依云面若冰霜，正要开口说话，闻西伦打断她：“开玩笑的，走吧走吧。”

    丘依云没打算带他到自己的出租屋里，闻西伦看出她想法，死缠烂打地纠缠着丘依云说快天黑了，一个女生在巷子里走不安全。

    丘依云反驳他说，和你在一起才不安全吧。

    闻西伦装作很委屈道，我们不是做过了吗？不算数吗？丘依云彻底沉默了。闻西伦知道自己即将走上成功的道路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