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囚禁的军医(姬发/手yin/边cao边哭的狼崽子/质子旅众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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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西南北合八百诸侯,各遣其子入供大商是为质子。诸侯敢有谋反者,先杀其质子,然后族灭之。 前往朝歌那刻起质子就是家族的弃子,是商汤用来制衡天下诸侯的棋子,王公贵族们有很多儿子,不会在意那一个注定要抛弃的儿子,商汤朝臣就更视质子为无物。 至少大多数质子是这样。 质子在朝歌一向是尴尬的存在,身为王公贵族在封地金尊玉贵地长大,到了朝歌却得不到与之相匹配的待遇,若没有家族接济,日子过得不比黔首好多少。 而商汤二王子南征北战荣耀加身的殷商大将军殷寿,给了质子们另一种选择——一个建功立业、可以证明自己、不被圈起来当猪养的机会。 质子营,由各路诸侯之子组成的骑兵劲旅。 质子们苦训多年,终于首次向天下人展示自己的锋锐与强大。 正逢济水之畔的衢州发生叛乱,二王子殷寿奉命平叛,拉上他亲手训练出来的质子营并五万大军一路势如破竹,长驱直入衢州腹地。 十六七岁的少年郎满心满眼都是斩落更多敌人首级,获得更多军功与荣耀,得到主帅夸奖与赞扬,一个个犹如出笼幼虎凶狠地扑向敌人,不知不觉被引入陷阱,遭遇衢州残余叛军临死反扑。 即便是再小的棋子,既已落入棋盘便有其存在的价值,不能随意抹杀。 殷寿不允许自己打造的劲旅初试锋芒就折戟,更不允许天下人看到自己的无能和错误,于是亲自率兵营救,在剿灭残匪的过程中不慎中箭。 “快快快!再去找巫医,把全衢州的医者都找来!快点!” 原衢州伯府邸现已变成军帐临时驻地,殷郊并因四大伯侯质子来不及洗去满身血污,连连吩咐手下人四处寻医。 主帅胸口中箭,箭簇还涂抹了不知名毒药,帐下军医束手无策,眼看主帅脸庞染上青黑,情况危在旦夕,质子们又愧又感激恨不能以身替之。 为了尽快找到救命办法,殷寿之子殷郊听从好友姬发的建议,做主赦免原本要处死的衢州伯座下官员,承诺这些地头蛇只要找到医者药材救活主帅,就能活。 巫医一个个被送进主帅房间却始终没有好消息传来,站在门外的诸人焦躁之余隐隐开始不安,肃杀的气氛笼罩整座府邸,跪成一排的衢州旧部流着冷汗战战兢兢,就怕下刻来个十族消消乐。 崇应彪面含煞气,冷声下达通牒,“若主帅出事,你等全城陪葬。” 另几人没有吭声,已然默认。 明明只是十几岁的少年郎,却令年龄大数倍的jian滑官员生出恐惧,他们清楚地知道这如狼似虎的少年将军说的是真的。 许是重压之下必有智者,一位官员慌忙向前膝行几步,哆哆嗦嗦道:“还、还有一人......” “谁?” “就在偏院!” 殷郊顾不得许多,揪住那官员衣领让前面带路,姬发和崇应彪紧随其后,另东伯侯之子姜文焕南伯侯之子鄂顺想了想,站在原地焦急等待房内消息。 砰。 房门被重重踹开,细小微尘在阳光下飞散,偌笙下意识向来人看去,许久未见阳光的眼睛反射性流出生理性泪水。 “殷郊?殷郊!” 见好友站在门口不动,西伯侯之子姬发忍不住催促。 面部轮廓深邃的王子如梦初醒跨进门槛,还不忘将半死的官员一并拖进去。 姬发抬眼,看清房中人的一刻便明白殷郊为何在这种紧要关头走神。 实在是对方太过美丽。 半靠在床头的十七八岁的少年苍白着脸,阳春三月的艳阳天里竟裹不薄的披风,臃肿衣物遮挡不住少年纤细柔弱的身姿,黑色长发如瀑布旖旎而下,发梢隐隐扫过窄腰,最终落在白色床单上勾缠成一张黑色蛛网,不知不觉便勾起人类最隐秘的联想,让人忍不住想象隔着厚重披风那纤腰是不是可一掌握住。 他长得实在过于漂亮,雪白细腻的皮肤比初雪还要纯净,披风上的白色绒毛拥簇脖颈,衬得那张格外惊艳的脸还不足成年男人巴掌大。 女娲娘娘捏他一定花费不少功夫,不似他们这些糙汉,也不似簇拥在太子启身边的彬彬文官,若真要形容起来,姬发想起故事中少女最钟情的郎君,郎绝独艳,清雅绝伦,和兄长是完全不同的风姿。 少年就这样静静看着粗鲁的闯入者,抿着毫无血色的唇不说话,眼里没有怯懦也没有好奇,似乎一切胸有成竹,或者对即将发生在自己身上的遭遇毫不在意。 这是一个清雅矜贵的公子,毫无遭遇生死危机跪地求饶的丑态,偏他长了双勾人的桃花眼,上挑的眼尾勾勒出淡淡红痕,眼波流转间浓密的眼睫如折翼蝴蝶微微颤动,自有崴蕤风情倾泻而出。 窥探者心中生出许多怜惜与好感,不由想要上前替少年拭去晶莹剔透的泪珠子,这样如玉做的人不该哭泣,他适合被人捧在手心细细呵护。 对上那双清凌凌的目光,姬发脸一红,忙撇开视线。 “西岐农夫你在磨蹭什么,耽误主帅治疗你负责!” 房门就那么大,姬发堵在门口后面的人就进不去,崇应彪不耐烦一把推开堵门的人, 力道之大令人怀疑他就是在蓄意报复,姬发被门槛绊了一跤,凭借敏捷的身手才勉强站稳。 “人呢?带走!诏令全城巫医前往侯府的命令你不知道?住这么近却不主动接受征召居心何......” 崇应彪跨进门槛,抬眼间忽然卡了壳,完全忘记刚才还嫌弃两人磨磨叽叽,打算直接将拒不接受征召的巫医粗暴拖走。 殷郊这时回过神 ,揪住官员衣领狠声道:“医者呢?莫不是在耍我们。” 说着就要拔剑。 “他他他,就是他!”官员抖成筛子,手指坚定不移地指向榻上美人,许是冰冷的铜剑快要刺穿皮肤,生死危机下说话反倒流畅很多,“就是他!医术没得说,治好了我们伯夫人、罪人的顽固头疾,柴夫断了的腿都能接好,要是他也不行,衢州恐怕没人行。” 官员的神情太坚定,显然对这美人的医术深信不疑,三人不由看向自他们进门后一直沉默的长发少年。 病恹恹的,整个人瘦骨伶仃,露在披风外的手腕一折就断,昳丽淡雅到不似人间之色,怎么看都和治病救人沾不上半分关系。 “医者?就他?”崇应彪嗤笑,“拿出卖色相的伶人糊弄小爷,先想想你家有几条命够砍。” “有人得了急症?谁?二王子?外伤还是中毒?” 一道略显沙哑的嗓音响起,音量很轻,却令崇应彪的嘲讽戛然而止。 在场众人少年齐齐回头。 “你怎么知道?!”为防军心不稳,外人只知道有高级将领受伤需要巫医,并不知受伤的是率军主帅,更不知道受了什么伤。 殷郊面色凝重靠近床沿,拧紧的眉头为高鼻深目的俊朗外表打下一层阴影,高大健壮的身形将榻上少年完全笼罩,无形压迫感伴随战后来不及清理的一身血腥渗进偌笙身周每处空气。 他一把捏住少年细瘦的腕骨,没多用力就将少年从榻上半提起来,低头逼视,“窥探军情,罪当处死。” “殷郊。”姬发拉开好友。 偌笙跌回榻上,细白的手腕俨然泛起一圈红痕,如冬雪中艳艳绽放的红梅夺人眼球。 殷郊视线微顿,终究抿住唇没再出声。 姬发问:“你真是医者?” 偌笙点头,嗓音依旧清清淡淡波澜不惊,“昨日喊杀声震天,随即衢州伯众人仓皇出逃,府邸易主,这种时候急于找医者无非是战争中受伤,而能让王室子弟心焦忧虑的,多半也是王室中人。还有谁比一军主帅受伤更令人担忧?” 殷郊没忍住,“你认识我?” 偌笙的视线落在少年将军领口。 金线织就的饕餮纹一向是殷商王室专用,据说二王子的独子也在质子营中,那么眼前这位的身份便一目了然。 没想到仅一个照面少年就猜出这么多信息,对少年医者的身份殷郊信服三分,口气稍稍缓和,“那走吧,若能治好父亲,赦你无罪。” 衢州伯兵败,相关人等全部要处死,剩下的俘虏也要充作奴隶,可以说整座衢州城都要获罪,可想而知殷郊的承诺 有多珍贵。 偌笙动了动身子,一阵叮铃作响。 之前少年蜷缩成一团下半身缩在被子里,眼下掀开被子众人才发现一条细细的黄金锁链拴住少年右脚。 少年身形纤细,脚踝并不比腕骨粗壮多少,从微弓起的脚背到凸起的踝骨关节无一处不恰到好处,是让男人轻易就能握进掌中把玩的弧度,精巧到不该出现在人类身上,至少不该出现在一个男性身上。 圆润可爱的脚趾接触到微凉空气不自觉蜷缩,于是又是一阵清脆叮铃,做工精致的金链条挂在细白脚腕上磨出一圈艳红,瞧着莫名色气。 血气方刚的少年郎忙移开视线,看见锁链另一端延伸到床柱。 少年竟被囚禁在这间屋子。 越发像某些王公私下里不为人知的癖好。 因少年冷静聪慧而勉强升起的两分信任顿时消散,自觉被耍弄的殷郊怒瞪官员,握住剑柄的指骨泛白,似下一秒就要见血。 官员冷汗涟涟却不敢擦,终于坚持不住瘫倒在地。 “不如让我试试,反正情况不会更差不是吗?麻烦帮我解开。”榻上少年抬了抬下巴向脚踝示意,好似没有察觉微妙的气氛,神情依旧淡然从容,仿佛身处如此狼狈境地的不是他。 不等殷郊发话,姬发一剑劈下去,困住少年大半月的锁链应声而断。 偌笙长时间被困在方寸之间许久没有走路,起身时一个踉跄就要跌倒,一只强有力的手臂扶住了他。 “没事吧。” 是那个砍断锁链的少年。 掌下高于常人火热的体温令偌笙下意识瑟缩,他很快回过神来,摇头道:“谢谢,拿上药箱就可以走了。”许是起得太猛,说话间咳嗽起来。 下一秒身体腾空而起,偌笙惊呼出声,反射性圈住对方脖颈。 骤然拉近的距离导致偌笙的气息喷薄在英俊少将裸露在外的皮肤上,要害部位暴露在外人跟前,姬发倏然绷紧身体。 少年轻得过分,还不如他日常训练一半的负重量,抱在怀中像拢住一团软绵绵的云朵,淡淡的药香袭向鼻尖,被硝烟战火熏坏的嗅觉突然复苏,初上战场的不适主帅病重的惶恐被神奇的香气一一抚平,焦躁不安的内心开始变得平静。 姬发微微一顿,下意识放轻力道,大踏步走向来路,“得罪了,这样快一点。” 他不知为何要对一个男孩子如此小心翼翼,更没想过有朝一日会主动公主抱一个同性,心随意动,自然而然就这样做了。 姬发抱住医者就走,不忘把药箱扔进崇应彪怀里,崇应彪气得想打人却也知道轻重缓急,只得强压下心头暴躁。 姬发身形修长,套上全副铠甲在质子营中也不显得有多高大,此时抱着个人却将怀里人遮挡得严严实实,崇应彪跟在后面只看到一双莹润如玉的纤足从姬发臂弯探出,足背拱起好看的弧度,随着走动在半空晃晃悠悠,连带锁住脚踝的半截金锁链一并荡来荡去,荡得崇应彪心烦意乱。 崇应彪快步上前,路过姬发时用力撞向对方,铠甲与铠甲相撞发出沉闷声响,姬发怀里抱着人,没躲,硬生生挨下这撞击,错身而过时崇应彪与姬发怀中的少年目光相接,他看见少年眼中的讶然,以及那双潋滟瞳孔中小小的自己。 崇应彪哼了一声,一马当先走在所有人前头。 “还好吗?”偌笙问道,鼻息喷薄在少年将军耳畔。 姬发不自在地动了动肩膀,微微刺痛在他看来不值一提,随便和人打一架受的伤都比这重,“不碍事,你真的有办法治好主帅?” “看到病人才能判断,我现在没办法答复你。” 若治不好主帅,你就得为主帅陪葬,在场所有医者都要为主帅陪葬。 姬发忽然觉得不该带少年过去,全衢州有名的巫医都治不好主帅,这位身体羸弱的同龄人怎么会有办法,可若不带他过去,以他和衢州伯府匪浅的关系,到时候仍难逃一死。 若姬发有军功在身或许会为少年求情,可眼下主帅生死未知情势混乱,怎么看少年的命运都已注定。 他无能为力。 姬发压了压眉峰,打散询问少年名字的念头。 几人动作迅速地赶到殷寿所在的房间,守在门口的姜文焕和鄂顺只看到姬发用披风裹着一人,一双纤巧美丽的赤足从眼前一晃而过。 这次的医者是女子?两人对视一眼,跟了进去。 因巫医占卜问吉,室内烟熏火燎温度很高,高大健壮的男人披着单衣靠在榻上假寐,胸口插着断箭,箭簇深深嵌入血rou,伤口经过简单处理仍不断往外渗血水。 男人面色青白显然情况不好,却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他半阖着眼坐在那里就像打盹的雄狮,一旦有异动就会立刻扑上来咬断猎物喉咙,在他身上看不见丝毫将死之人的软弱和惊惶。 偌笙见到这个男人的第一眼,就意识到这位殷商二王子不是真汉子,就是大枭雄。 似察觉到偌笙视线,殷商二王子睁开眼睛,眼底尚未散去的凶戾冰冷化作择人而噬的野兽迎面扑来,偌笙都能感觉到凶兽呲开的嘴里那冲天血腥气。 殷郊所谓的压迫感,和他的父亲相比简直是小溪与大海的差距。 很少有人能直面殷寿全力释放的气场,质子旅的少年郎不能,跟随他南征北战的老将不能,他那位高高在上的平庸兄长同样不能,但长相过于出众的少年只是微顿后就跳下姬发怀抱向他行礼。 殷寿挑了挑眉,一反先前沉默,主动开口,“你是巫医?”嗓音沉稳极富成熟男性磁性,不见将死之人的无措。 “我是医者。”巫医主占卜祭祀,祭祀多用人牲,他做不到,只能让自己闭上眼睛。 殷寿再次感到意外。 医者也分等级,出身高贵的医者掌握祭祀,享一地供奉,地位与实权贵族等同,既是巫也是医,只有出身低贱的医不能染指祭祀,才被称为医者,眼前的少年肤色白皙细腻,身形纤弱不见终年劳作痕迹,披风更是由上好的白狐皮缝制而成,怎么看都与低贱无关。 殷寿生性多疑,问道:“你与衢州候什么关系?” 房间很热,地面很冷,偌笙被匆匆抱起赶来忘记穿鞋,此时赤足站在地上只觉丝丝凉意顺着脚心窜进身体,脚趾蜷缩成团,他剧烈咳嗽起来。 “给,穿上。” 脚边忽然放下一双靴子。 是姬发的。 偌笙捂住嘴勉强咽下咳意,偏头看向不知何时脱掉鞋子的俊朗少年。 大战刚过,这双靴子沾染血泥尸水汗水,满是狼藉肮脏,本来姬发并不觉得有什么,大家都这样,有些人还没他干净呢,起码他的鞋没诡异难闻的气味,可当少年注视着他,那双多情眸中倒映出自己黑灰染血的脸庞,姬发忽然红了耳垂。 让那双玉做的脚塞进自己腌臜的靴子确实不妥,姬发挠挠脸颊,刚想说算了,少年已经穿上了他的鞋。 “谢谢。”靴子是兽皮制成,干燥保暖还带着另一个人的体温,冰冷的双脚由此侵染上少年将军的温度,圆润的脚趾在巨大鞋子里翘了翘然后舒展开来,偌笙看向主位的男人,“请允许我查看您的伤口。” 殷寿颔首。 姬发的靴子对偌笙来说过于大了,走起路来哐哧哐哧,有种小孩偷穿大人鞋的既视感,一时间屋内众人的目光都有集中在少年双脚。 姬发也盯着那双前不久还属于自己的靴子,掩映在发丝下的耳垂烫到快要冒烟。 殷寿所中箭簇刻有倒刺,一旦拔出立马血rou倒翻,更严重的是箭上涂有毒药,伤口边缘泛起不正常的青黑,查不出是哪种毒就不能冒然拔箭,以防止血流过快毒性扩散,这才是众多巫医束手无策的原因。 偌笙检查过后心里有了底,“能救。” “我父亲真的有救?!”本是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念头试一试,没想到这妖精似的少年竟真有办法,殷郊大喜,上前就要抓住偌笙确定,被姬发及时拉住。 偌笙被质疑也不生气,好脾气地点头,“是一种叫做百缠枝的毒药,生长在北地雪峰上,只在极短的春日开花结果,果子落地就被冰雪覆盖,等待来年冰雪消融之时绽放短暂花期,这种毒药北地都很少见,济水之畔的巫医不知道很正常。” 北伯侯之子崇应彪看着少年的背影眼眸微动。 偌笙一一说出需要的药材,不等殷寿吩咐自有人下去准备,偌笙边挽衣袖边头也不抬地吩咐:“开窗通风,闲杂人等请出去。” “我不出去!谁知道你是不是衢州候jian细,我要在这里陪父亲。”殷郊头一个反对。 其他人也不想出去。 外面自有老将压阵不需要他们,主帅是因为质子旅冒进才受伤,他们其他什么都做不了,唯一能做的就是留在这里盯着主帅治疗。 偌笙不着痕迹瞄了眼闭上眼假寐的男人,对方没有出声制止儿子的行为。 “污秽易进入伤口造成红肿腐烂,想留下也可以,打理干净自己,不要靠太近。”少年医者的嗓音依然平静,听不出任何被质疑的惶恐和怒气,清淡柔和的音质如拂面春风,拂去众质子心头焦躁,头脑跟着冷静下来。 殷郊还要说话被姬发一把拉住推出门外,其他人尾随其后,崇应彪走在最后看了几眼埋头在药箱中挑挑拣拣的少年,也跟着离开。 门外殷郊挣脱姬发的压制,“干嘛推我,他本来就很可疑。一个不是贵族的贵族,恰巧出现在叛匪院内且恰巧知晓北地都毒药,还有那容貌......”顿了顿,总结道:“总之就是很可疑。” 崇应彪嗤笑,“你是不是傻。” “你!” 姜文焕压下殷郊拳头,“眼下只有他能救治主帅,就算有目的也是以后的事,这当口质疑医者,不理智。” “好了好了。”姬发催促道:“担心的话就动作快点。” 习惯军旅生活的少年郎动作麻利,卸去铠甲,赤着身躯兜头浇几盆凉水,擦干净,换上干净衣服就算事了。 回到房间药材已经送了过来,门窗大开不再有呛鼻的烟味,少年褪去披风身着单薄的青色麻衣,正背对门口用一根木簪绾发,他掬起如瀑黑发,微微侧身露出一截纤细后颈,莹白细腻的肤色在阳光下散发如玉光芒,掩在黑色发丝间若隐若现,强烈的黑白色彩对撞出一段绮丽风流。 看呆了驻足在门口的少年将军。 军营之中不是没有女人,军妓浣衣奴隶不算少,只是主帅管得严,未建寸功不能享受胜利果实,少年们旺盛的精力发泄在繁重训练上,对谨小慎微的女奴没多大兴趣,如今姝色在前,才知每次大战过后那些抱着女奴胡天胡地的兵油子们是何心态。 少年簪住头发,披散而下的青丝彻底遮住那截莹白之色。 姬发猛地收回视线,揉了揉胸口,暗道心脏变得好奇怪,他薅过殷郊一起踏进房间,站在门口没往前靠。 殷郊这回默不作声,没提出异议。 姜焕文和鄂顺也垂了眼站在殷郊身边,所以没有人察觉崇应彪看医者的眼神犹如北地狼王捕猎前的眼神。 偌笙净了手靠近殷商二王子,轻声道:“现下有两种治疗方式,我手中有一味药,食之可昏昏欲睡不知时日,拔箭过程中几乎不会让您感受到疼痛,若不吃药,就要硬受刮骨剔rou之痛。” 殷寿几乎没有犹豫,“不吃,你尽管治。你好像不太意外。” 偌笙道:“很多优秀将领宁愿生受痛苦,也不愿理智被混沌蒙蔽。” 殷寿深沉冷酷的目光锁定为自己治伤的少年,“你见过很多将领?” 这种时候还不忘试探,这个男人的意志力真强。 锋利骨刀割开结实肌rou,医者的手没有一丝颤抖,“有很多类似传说。要吗?”他摊开手,掌心放着软木塞,医者比划,“咬住它可以防止伤到舌头。” 殷寿长臂伸展,偌笙掌心的软木塞被打掉咕噜噜滚到榻下,他端起青铜酒杯示意医者继续。 对方不愿偌笙也不勉强,闲聊般说道:“我两个月前刚到衢州,和衢州候没有关系。” 这是回答之前的问题。 殷寿已听属下汇报了这位医者的来历,他想听听这位亲历者怎么说,闻言便分出些微关注,“哦?” 就是这分神的功夫,嵌入胸口的箭簇被猛然拔掉,偌笙后退避开喷射而出的血液,殷寿闷哼一声, 攥住青铜酒杯的手背青筋暴起,神色仅扭曲一瞬便恢复正常。 偌笙再次为这位不俗的忍耐力惊叹。 伤口做了特殊处理,箭簇拔出时倒刺并没造成二次伤害,偌笙用骨刀剃掉伤口边缘腐rou,直到血液颜色变正常才停手,一边道:“济水之畔的密林长有姜辛草,其花可入药,只在三四月绽放,被摘下后不足一天就会枯萎失去药性,禁不起长途运输,我特意在这个时节赶来衢州等待姜辛草开花,期间在城里为人看病治好了衢州候夫人头疾,衢州候世子想将我收入房中,我不愿,便被强行拘在偏院。” “幸好大军前来平叛,衢州候世子自顾不暇,我才赢得些微喘息之机。” 少年嗓音清透,自带抚慰人心的力量,将自己的遭遇娓娓道来既没有遭人恩将仇报的怨怼,也不见生死由人的惶恐或者劫后余生的庆幸,就那样平和淡然,好似吹过北地的一缕春风,又似拂过秋日田野上吹过鼻尖的沁人麦香,不知不觉便吹走鼻尖萦绕不去的血腥和满心焦虑。 在场众人深知事实绝不会如少年所说这般轻松。 城破杀俘是军队惯例,平民或许能逃过一劫,衢州侯府内的人绝对会被当作人牲祭天,才不管你是敌是友,若不是主帅受伤,这位倒霉被牵连的少年根本不可能站在他们面前。 崇应彪回想了下,记得衢州候世子似乎被活捉了,反正都要死不如.......他大拇指来回摩挲剑柄。 说话并不耽搁偌笙动作,他握骨刀的手又快又稳,很快剔除被毒药浸透的血rou,然后从药箱中拿出一枚骨针穿针引线。 “等等,你做什么?”眼见骨针刺进父亲皮肤,殷郊叫道。 殷郊习惯了巫医卜吉驱灾的手段,眼前这位少年的行为和他认知中的医者截然不同,之前能忍,是因为少年说剃掉腐rou才能阻止毒性在体内扩散,而且父亲也没阻止,但眼看对方用缝衣服的方法缝父亲皮rou,殷郊再也忍不住出声。 在这个时代治病祛灾难是掌握在少数人手中非常神秘非常神圣的仪式,巫医驱灾时不喜欢被人质疑,更不喜欢被病人打断。 所有人都对偌笙奇怪的行为好奇,只有殷郊出声质疑,因为身份地位就是他的底气。 偌笙也不生气,解释道:“伤口太深,若只靠身体本能可能需要三四个月才能完全愈合,缝合住伤口一来可以减少污秽通过伤口进入身体,二来能加速伤口愈合。” 殷郊仔细想了想似乎有些道理,又问,“那这线怎么办,不能留在身体里吧,要拆的话伤口岂不是会再度崩裂。” 偌笙十指翻飞,头也不抬道:“不用拆,这线叫羊肠线,与普通麻线不同,人体可以自行吸收。” 殷郊不信。 偌笙也不见恼,用轻柔地嗓音不紧不慢解释手边的工具都有什么用,为什么要这样做,每一步都解释得清楚明了,耐心安抚病患家属的不安。 他半跪在榻上为殷寿缝合伤口,两人靠得很近,这个距离如果刺杀对方很难躲过,但在他动手前这个看似陷入虚弱的男人就会要了他的命,感受到掌下肌rou逐渐放松,偌笙知道殷寿对他的戒心正在下降。 那些话,不只是讲给身后年轻人听的。 殷寿南征北战受过不少重伤,对伤痛的忍耐程度很超乎旁人想象,这次剔rou放血也不过是比以往更痛些而已,挺一挺就过去了。 殷寿做好了硬挨刮骨之痛的准备,出乎意料的是治疗过程并不如以往那般漫长痛苦到令人无法忍受。 医者的嗓音很轻柔带着丝丝沙哑,闭着眼便能想象这是一个温和的人,听这样的人讲话是件很舒服的事,况且这人还把各种药草出处讲得妙趣横生,殷寿不知不觉便多分了些心神,等再回过神来伤口都快要缝合完毕,针头穿过皮肤带给他更多的是痒意而不是痛感,这次治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轻松。 他为了分散我的痛苦才说那么些话。 他在关照我。 殷寿产生一丝明悟,同时奇异之感涌上心头。 他向来是夫人依靠的丈夫,是质子旅崇敬的主帅,是殷商果决勇毅的二王子殿下,所有人仰望他,忌惮他,憎恨他,第一次被人不着痕迹照料,对方还是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