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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绛下,为日、月、星辰、山、龙、华虫、藻、火、粉米、黼、黻之象,凡十二章。依然是美的,美得摄人心魄。玄黑色的天子衮冕一加授,美得叫人不敢逼视,有种高高在上的,足以灼烧人心的禁欲庄严之美。与往常不好好穿衣服的牧临川相比,又是另一种美。像是最端庄的淑女,不动声色地挑逗,这举手投足间的风情与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尊贵,交织成了令人战栗的美丽。属于帝王威严的气势扑面而来,拂拂喉口一干,心脏剧烈地跳动起来。她从来没有这么鲜明地意识到过牧临川是个皇帝,是天下共主,是君王。难怪人们对权力趋之若鹜,如飞蛾扑火。或许是暮春的日光已有些晒人了,又或许是穿得厚重,这几天都没有睡好。整场大典下来,她昏昏沉沉的,脸上如火烧,像只无力的西方恶龙,嘴鼻间如有火团往外喷。牧临川可能是误会了什么,觉得她太过紧张了,不动声色地护住了她,随侍左右。拂拂鼻尖一酸,眼眶微热。只有她心里知道,她要回家了,就在今天。拖着沉重的身躯,努力保持神智的清明,她在和系统意志做着最后的对抗。系统在催促她。眼睛一眨,差点儿又涌出眼泪了。她充耳不闻,视若不见,一步一步向前。再等等,至少得坚持到典礼结束。到后来,她几乎都快看不清楚眼前的路了,天和地好像是颠倒着来的,牧临川的嗓音好像从很远很远的地方响起。日光照得人头晕目眩。她眼前开始泛黑,喉咙里说不出话来,胃里直犯恶心。这繁复的一整套礼节下来,张嵩也热得满头大汗,忍不住抹了把汗,偷偷觑了一眼牧临川。陛下一向就没耐心,他就怕这大典举行得好好的呢,陛下又不给面子。然而,一向没什么耐性的牧临川,今天却表现得格外认真,眉头虽然是拧着的,但唇角却是翘着的,聚精会神地垂着眼,盯着身侧的王后看。王后笑得也欢实,眼睛弯弯的,仰着头和牧临川说话。日光打在她脸上,眼睫微颤,一泓眼波耀耀动人,颜色格外好,能看得见脸上那细小温暖的绒毛,像水蜜桃。他从来没觉得陆拂拂这么漂亮过。牧临川喉口紧了紧,耳根晕红。他长这么大也没这么紧张过,紧张得只有借着大袖的遮掩,在众目睽睽之下,悄悄地攥紧了她的手。目光落在陆拂拂脸上这一层薄薄的水光上,牧临川皱了一下眉,当她是累着了,叫张嵩取给陆拂拂倒杯水,全然不顾忌这还是在大典上。前朝那些老头子有意见,冲他来就是了,不过料他们也不敢吱声。文武百官见了,果然不曾吱声,只是心里叹了句这么宠爱实在是有点儿祸国之嫌了。牧临川在看她的时候,拂拂也在看他,看了一眼又一眼。系统还在催促,她权当做了耳旁风,故意当作没听见。他眼睫很长,低着眼的时候,眼睫勾着点儿日光,春日暖暖融融的剪剪花影都落在了他脸上。然后她就被牧临川给抓了个正着。出乎意料的是,他竟然没有任何反应,只是攥着她的手紧了紧,带着她转了个身,面向面前浩荡的卤簿。“陆拂拂。”他低声唤她。“嗯?”她努力睁大了眼,缓慢地凝聚着视线的焦点。这感觉就像在众目睽睽之下,小声儿说着悄悄话,虽然面前的人都开始泛着重影儿了,她一颗心却充盈满涨,有又点儿酸酸涩涩。近处看到了这隆重的中朝大驾。远处看到了这春深深处的杏花,看着这东风吹水,晴日方好,看到了这百般红紫,芳菲争艳。再远一点儿,就看到了牛首山,看到了秦淮河上燕子斜,看到了朱雀桥旁的人家。看到了城中十万户,看到了这朦胧烟雨中的四百八十佛寺。看到了长江天堑,黄河的怒波,看到了北地祁连的雪山,戈壁的沙漠。“陆拂拂。”他又喊她,动了动唇。眼眸幽深猩红,这十二章纹被风吹得微微摆动,通天冠内溜出了一缕乌黑的长发,很是温顺。她茫然地抬起头,灼热的日光刺得她不停地流泪。他说:“当初答应你的事,我做到了。”或许百年之后,史官会就他这段经历大书特书。又或者会牵强附会地写上,他被赶下王位之后,得遇神仙点拨,这才以断腿之身,踏上了复国之路。他平静地望向远方的太阳,眼里衔着一轮红日。实际上没有什么波澜壮阔的传奇,他下定决心那日也没有什么风雨大作,红光大盛的异象。就在那辆昏暗简陋的马车里,她噗噗直笑,眼里若有耀光烂烂,“你得做个明君。”“只有成为一个明君,才不会亡国,才、才能一直满足我享乐的欲望,你要是能重新当皇帝,那我每天得用金锄头种地,睡那种几百平米的大床,养好几百个面首。”因为这一句笑谈,他升起了一个古怪又令他胆寒的念头。他悲观、消极、厌世,但为了陆拂拂这个人,他也愿意洗心革面,一寸一寸打回上京。为她所向披靡,护她安然无恙。“快到夏天了吧。”她踮起脚,若有感慨地感叹了一声。“嗯。”察觉到身边儿人情绪有点儿低落,他攥紧了她的手。“累了?”“就是有点儿闷,想到春天要过去了,有点儿矫情。”一想到不能再陪他过往后的夏秋冬,她就忍不住又要掉金豆豆了。出息呢。幺妮和爸妈还在等你呢。牧临川没笑话她,反倒特别认真地说:“还有很长时间。”陆拂拂盯着他看了半天,被他这一副认真的模样给逗笑了:“是啊,还有很长时间,很多个春夏秋冬。”一直支撑到典礼结束,她终于撑不住了。耳畔传来呼啸的风声,她的灵魂好像在此刻抽离。往上飘,往上飘。飘荡在异时空里的孤魂、游子,伸着手在渴慕着远方的家乡。面前的少女几乎是毫无预兆地身子一软倒下的,顷刻间就了无了声息。宫人在惊呼。他一怔,起初只是当她太累了。可当太医令跪倒在他面前的时候,他浑身一颤,眸光有些涣散,立刻就支撑不住了。他全身冰冷,眼前黑暗。太医令战战兢兢的求饶声还在耳畔回荡,嘈杂的人声像叽叽喳喳的雀鸟,呼啦一声往远方幽树繁花中远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