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屿 第178节
但随后发生的事情令人颇为震惊。只见沈溯微抬眼,眸色涣散,于内府之处,赫然显出一团灰色的魔气,丝缕黑气沁入四肢百骸,眼看是快要入魇之状! 太上长老目瞪口呆,万没想到误伤的一剑,竟令对方当场入魇! 只能是一点原因:沈溯微的手,是握剑的手。刚才那一剑不慎断了他手上经脉,影响他日后拿剑。沈溯微本就偏执地痴迷大道,谁敢阻他道途,眼下便走入歧路了。 沈溯微死不死,原本与他无干。若想杀人,他可以借刀杀人。可当面引弟子入魇,阻人道路,便是造因果,造大业,会影响飞升。 太上长老神色立变,当下嘴唇微动,捻诀画符,滴了自己一滴血,将符纸揉为丹药,连哄带劝道:“快快服下,连心咒自解,不会影响你半分。” 沈溯微接过丹药,心想,莲子连心咒,果然是有解药的。 “你瞧瞧你。”眼看对方慢慢地压下魔气,太上长老悻悻然,强行维持着慈爱的表情,“我原本哪里想伤你,是你先上来挑衅,我知道你要干什么?” “云初,你叫易长老布阵,我带你师兄上去一趟。” 云初眼睁睁地看着二人返回了地上。 * 且说徐千屿落到了底,反而没有了难受的感觉。 最底下是一处广阔而如银镜的浅水池,灵气极度充盈,将周遭映照得雪亮。这应该就是云初所说的阵心——灵气漩涡。 灵气漩涡是大陆上聚集灵气之处,四大仙门开山立派,都选在这样的风水宝地。 仙雾袅袅,温润地浸入肺腑中,不仅她心旷神怡,连那妖藤耷拉在其中,都枝叶伸展,枯木逢春一般绽开了朵朵小白花。 徐千屿跪坐在池中心想,这妖物倒是得天道钟爱。否则像方才那只魔物,早就被吞噬得渣都不剩了。 她将手探入池中,仙雾散去,涟漪自指尖一轮轮荡开。她看到水下隐约有一棵枝繁叶茂的树的倒影,如冻结在乳白的冰面下方,只能看到轮廓,却摸不到实形。 能摸到的地方,悬有一个半透明的珠子,珠子内孕育着一把钥匙,她便将钥匙抠了出来,又以一只芥子金珠塞在原处。也不知这般破坏,会不会影响这个大阵,令它日后不能助纣为虐。 上方剑气落在头顶,徐千屿不再探索阵心,马上站起来。 徐千屿原本想,大阵既然有整个蓬莱那么大,阵心应该与地下其他区域彼此相连,她可以趁机逃至其他空间,避开太上长老。 她四面摸索,果然在一处石壁上发现了暗门的轮廓。 正要去推,暗门咔嚓一响,竟然朝内打开! 徐千屿贴在门口,听到两个人走进来,他们声音带着酒气擦肩而过,进入这个空间。 徐千屿血液冻结,感到一阵无处蔽身的惶恐。 若不是云初刚才惊讶的表情太真实,她都要怀疑他是不是故意谋害她了。 如此狭小一个地方,三个人在下面齐聚一堂,她躲都没处躲。 云岚搀扶着易长老踉踉跄跄地走进来:“师父何至于喝这样多。” 易长老道:“每年宴席,不都如此应酬。” “师父若是头痛,可以回去休息,交由弟子来就是了。” 易长老执起木桩上的银杯喝了两口:“太上长老升阶在即。还需要我亲自出手,他才能放心。” 云岚身着崭新的道袍,并戴了发冠。易长老也穿了八卦服,和云初的打扮一般隆重,如同要进行某种仪式一般。 易长老背对着徐千屿,云岚一眼望见了徐千屿,先是一惊,随后向上方看去。 云岚的天赋是“读心”,因此每每云初不必说话,他都能读出师兄所想,为此没少挨云初的训斥。也因如此,师兄弟只要同处一个空间,便能有一种不用说话就能沟通的默契。 眼下云岚已从云初那里得知了经过,看向徐千屿的眼神充满了无奈。 此时,易长老觉察气息多了一缕,手上银杯尽碎:“谁?” 徐千屿已经在云岚的眼色中飞速跳进阵心。易长老是cao控大阵的人,害怕反噬,平日和阵心保持距离。因此阵心是相对安全的地方。 易长老转身,只见仙雾之中,赫然坐着一名少女的轮廓。 云岚道:“是陆呦姑娘。” “陆呦?”易长老狐疑。 徐千屿眼睫一动,飞速使化形术,化作陆呦的模样。幸而她和陆呦身形相仿,打眼望去,看不出太多分别。 听闻陆呦被太上长老捉走以后,他们用大阵的灵力修复陆呦的系统。因此她偶尔被安置在在大阵中补充灵气,也合情合理。 易长老对这个废物点心没兴趣,不耐地回过身,继续摆放看阵所用司南、银算盘、银杯、银筷、玉枣。 他摆了两下,却又转过身,隔着流动的仙雾,侧过头,看向徐千屿。 “不像。”易长老饮了太多酒,醉意朦胧,眼神却极为锐利,“不像是陆呦。” “师父,您说得怪吓人的。”云岚道,“我去看看。” 易长老默许他代替自己走进阵心。 云岚走到了徐千屿面前,作势对她挥了挥手,做了个“别动”的口型。 “师父,不动的,是幻象。也许是先前陆呦姑娘留下的幻象。” 易长老没有做声,好像被说服了。只是半晌,他道:“云岚,你去取黄符纸来。” 云岚脚步一顿,只好拉开暗门走了出去。 阵心处一时安静异常,徐千屿敛声屏气,只有易长老在一旁拨动算盘的声音,如同某种凌迟。 系统:“天啊,你说他是不是看出来了,我要吓死了!” 徐千屿瞳孔猛然放大,因为易长老丢下算盘,朝她走过来,云雾后的黑影越来越近。 系统:“怎么办,怎么办?啊啊啊他来了!” 徐千屿的心跳也到了嗓子眼。此处无人,倘若易长老发现是她,后果不堪设想,所幸她的剑在身下压着,她运气于掌,将灵池灌满灵气,浑身紧绷:“没听云初刚才说,易长老只有金丹。我已经元婴。他若是动手,我未必没有几分胜算。” 易长老站在阵心前,一双三白眼盯着徐千屿的脸。仙雾移开时,隐约可见面前的少女杏眼垂着,丹口琼鼻,身姿柔弱。 陆呦他当然认得。可是人与人的气质,却有微妙不同。 她脊背挺直,肩膀紧绷,那股武者的剑气,也许是杀气,却跟陆呦完全不同,是无法隐藏的。 易长老醉意朦胧地停在了远处,不再前进,语气变得柔和起来:“是你啊。” 他借着灵雾浣手,神色颇为奇怪:“灵气漩涡之内,偶尔会出现故人之影,没想到你也会出现。” 徐千屿一时呆住了。 他在跟谁说话啊? 易长老甩了甩手,扶正算盘道:“那么多弟子,谁叫你爹爹偏生挑中了徐冰来的天赋血脉。那人只会练剑,不会怜香惜玉,那些年你定然过得很不畅快吧。” “可怜在太上长老心里,你也只是一个传宗接代的工具罢了。你爱这宗门,谁又爱你呢?你死了这些年,谁又记得你呢。” 徐千屿隐约意识到他说的是谁了。 陆呦生得像徐芊芊,徐芊芊生得像母亲,看他的口吻,想必是将她认成了那位已故的掌门夫人,太上长老的独女,徐芊芊的母亲。 易长老微微一笑:“怎么还不消去。” “我知道了,你是放不下你的女儿。”易长老道,“放心,虎毒尚不食子。太上长老不会让徐芊芊怎样的。给她灵根,是想试试灵根转移之法能否可用,灵根和丹药都是最好的,并不会反噬,哪天她不想要了,剔掉灵根就好了。此去出春,法器也足够她保命。叫她以身涉险,无非是看看险境是否能激发她血脉中的神通……” “师父,师父。”云岚推开门道,“没找到符纸在哪。” 易长老猛然被打断,面色阴鸷,走了出去。 奇迹般的,太上长老也没有下来。徐千屿从阵心爬起,云初也跳了下来,见她无碍,才道:“我不是故意的。快走。” 沈溯微已将太上长老支开,他立在上方看着下面的影子。云初拉过徐千屿,两人相互扶着,匆匆向上攀爬。沈溯微垂眼看着,忽然将手中的花瓣丢了下去。 花瓣洋洋洒洒落下,落了徐千屿满头,拂过鼻尖,带着熟悉的清冷香气。 徐千屿立刻飞身追上去,但术法宫四面空空,并无一人。 “离我远些。”徐千屿推开云初,朝着集英阁走去。 云初莫名。他能感觉到徐千屿突然变坏的心情,却不知道她为何又不高兴。 沈溯微元神迅速归位。因为他感知到徐冰来又来了雪崖洞。 他掀开衣袖,运转灵气,那蔓延出来的红线迅速向后退,最后连同轻红剑的剑痕一起,破碎散在空中。 他的修为实际已高于太上长老,因此莲子连心蛊无法在他身上落下痕迹。方才撞上轻红剑,也是他故意为之。他将太上长老给的那枚丹药装进瓶中,又将瓶轻轻放在白兔旁边。 解药,他帮徐千屿要过来了。 脑海里,却一直浮现着徐千屿和云初拉着手向上爬的身影。 他一直在等徐千屿看到那封信。她究竟看到了吗?还是她看了之后,仍然选择不要他。 徐冰来匆匆踏入阁子内时,沈溯微正将书翻开看。 “怎么回事,方才我感知到魔气有异动。” 沈溯微道:“弟子不知道。” 他眼眸黑白分明,表情淡静,又请示徐冰来,允许自己自即日起给蓬莱写剑谱。 “既然我已经不再升阶,愿将剑术心得写成剑谱,供师弟师妹学习。” 徐冰来叹了口气。沈溯微剑术如此高妙,本该一展宏图,却困如阶下之囚,如何不憋屈? 关键他待在雪崖洞闭关,心魔都在发展。这是何等顽固的心魔?却是想将他放出来都不能了。 “你不要怨我。”徐冰来道,“你曾说,你有江山万民之仇。如今你不是为我牺牲,你是为天下牺牲。” “师尊,你知道弟子最怕什么吗。”沈溯微闻言没有什么反应,绘图时悬腕,手腕轻抖,“我最怕什么也做不了的无力之感。” “弟子可以闭关,可以牺牲,甚至可以死。但总要有所得。倘若我一退再退,仍在失去,我是不愿的。你愿意吗?” 徐冰来无言以对:“再好好想想。” * 集英阁内,内门弟子齐聚一堂,站在九州灵气舆图面前。 这东西徐千屿并不陌生,前世出春前,弟子都会看这样一张舆图。 舆图是地图的一种,术法所绘。整个九州与四海的轮廓落于其上。神奇的是,图面上聚散飘逸的灵气,反映了现实中灵气的分布。 “仙雾弥漫之处,可能有冰匙的存在。有时天梯的碎片被魔物刨了出来,重见天日,这才引发灵气的变动。”林近道,“诸位请看,图纸的正中,还有一棵白色的树形。” 徐千屿随其他内门弟子一起看着图面。她知道这个树形标记代表苔蚀神树,四大仙门收集到的冰匙便存放在这里。 林近:“百年之间,关于冰匙的争抢、藏匿时有发生。四大仙门经商议,联合组织出春以收集冰匙,将找到的冰匙存放在苔蚀神树之内,如今神树之内已集有九十三块,大业将成,越是阻力重重,还需各位意志坚定,无论如何,都要信守承诺,尽全力寻找冰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