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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麻麻地铺满了碧绿荡漾的河面,稍一停顿,便浸满了水慢慢地沉了下去。觉着差不多了,吉庆背着剩下的鱼食招呼着二蛋儿上了岸,顺着已经变成小溪的沟岔往下游走去。这里的网已经放好,却还要等上一会儿才能收,眼瞅着太阳已经升起,可不能闲着干等。下游是一望无际的湿地,那些成群结队的野鸭最爱纠结在这里的苇子地里,乘着闲工夫,或许能捡上几枚鸭蛋。 火辣辣的太阳眼瞅着就要挂到了头顶,密密的苇丛中越发的闷热,成群的蚊虫聚在一起上上下下地飞舞着。吉庆和二蛋儿一边驱赶着不断撞上来的蚊子,一边兴高采烈地回来,手里面拎着一篓鸭蛋。今天命好,似乎没费什么功夫,竟然看见了成片的鸭群。被他们两个轰着赶着,呼啦啦竞相飞起逃离,空留下四散的鸭蛋,倒好象是故意为他们留得,把个吉庆和二蛋儿乐得几乎雀跃欢呼。 吉庆走到早上下了网的地方,扑通一下跳了下去,手拎着挂在岸边枝杈上的绳子一拽,死沉死沉的,吉庆的笑意更浓,忙招呼二蛋儿下来。二蛋儿也跳了下去,一边往吉庆身边淌,一边兴奋地问:“有么?有么?” “有嘛?!你得把‘嘛’字儿去喽!”吉庆眉飞色舞地说。 “真得?!哈哈!”二蛋儿兴高采烈地抓住另一头绳子,拎了拎:“我的天爷啊,还真沉!” “紧着,收网!” “好嘞!”二蛋儿答应一声,和吉庆两个人喊着号子把网拽上来。那网越往上收便越发的沉重,里面的鱼还在活蹦乱跳,死命地挣扎,把网拽得颤颤悠悠,好几次几乎要扽脱了手。 吉庆和二蛋儿几乎使出了吃奶的力气,终于把满满地一网鱼生拉硬拽地扯上了岸。那些鱼有大有小,却个个壮实肥硕,不时地蹦起来又落下去,此起彼伏,现出一派勃勃的生机。在明媚的阳光映照下,波光鳞鳞的份外耀眼。 吉庆招呼二蛋儿把船上的鱼筐拿过来,两个人一个捡大一个捡小地分别装了,细密的汗珠从两人红润的脸颊上淌下来,却因为收获的喜悦而兴奋地忘了擦拭。 “庆儿,你说,这两筐鱼我们得卖多少钱?”再回去的路上,二蛋儿摇着撸眼睛还不错神儿地盯着舱里那满满当当地鱼。 吉庆也看了看筐里,舒心地呼出一口长气,躺在甲板上美滋滋地说:“咋也得卖个十几块吧!” “嗯,我看差不多。”二蛋儿咧着嘴笑了,露出一口白牙。 顺着下运河往上游二十里,就是俵口镇,因县政府也设在这里,外面的人也把它叫做俵口县。吉庆随着长贵,每个月都来上几次,有时候是上来赶集,有时候买一些农具。平常的日子一般上来都是走旱路,水路这倒是头一次。 小哥俩互相轮换着摇橹,逆水行舟竟也飞快,个把钟头就已经看见了俵口码头熙熙攘攘的人流。马上就要到了,吉庆和二蛋儿却突然忐忑了起来。 “庆儿,你说,咱这鱼有人买么?”二蛋儿犹犹豫豫地问。 吉庆挠挠头:“有!这么好的鲜货,咋能没人买!”话虽这么说,其实心里也是没底。 和那次大长脸的交易不算,吉庆和二蛋儿都是头一遭经历这样的过程。当初被宝来的媳妇一说,吉庆立马被勾得蠢蠢欲动,但眼看真得要把抓到的鱼卖了,却咋也不知道怎么个开始怎么个结束。 做生意,那得是多大的事儿哩!就我们两个?别到时候鱼卖不了,还惹上一身腥臊。想到这里,吉庆心里更是像打了鼓一样,把个心敲得七上八下乱七八糟的。 俵口的码头和往日里一样喧闹嘈杂,四里八乡的船只停靠在这里,有装有卸来来往往。码头往上,有一大片空场,有人从水路上过来,就近卸了船也就近卖了。再后来,也就买卖得出了名声,只要有什么可以换成钱的物件,就全都聚拢在了这里,一来二去,就慢慢地形成了一个农贸市场。每日里人声鼎沸,来来往往的人们摩肩接踵,分外热闹。 吉庆和二蛋儿把船小心奕奕地寻了个缝隙靠了码头,找个地界儿拴好,抬着两筐鲜鱼上了岸。让吉庆和二蛋儿想不到的是,还没等小哥俩抬起头,竟开始有三三两两的人聚过来问了:“这鱼卖么?” “卖啊卖啊。”吉庆忙迭迭地点头。 “咋卖啊?”又有人问。 吉庆和二蛋儿互相对视着,心里都没个准谱,一旁的人又开始催了:“紧着紧着,咋卖啊,说个价。” 还是吉庆,想起了宝婶儿说过的话,咬咬牙却还是有些心虚地应了一嘴: “一块钱一斤!” “一块钱?都这个价?”一个胖胖的中年男人问。 吉庆忙说:“不是,胖头鱼一块,小鲫瓜子便宜,看着给点儿就行!” 胖男人哦了一声儿,猫腰在筐里面翻着,吉庆忙凑过去:“叔,不用看,都是活的,早末晌刚打下来的,没歇着就送来了。” 胖男人点点头,支起身子,随口问了一句:“你们是哪个庄儿的?” “杨家洼的。” “杨家洼的?”胖男人凝神看了看吉庆,扑哧一下乐了:“这孩子,张嘴就来。这里卖鱼的,十个有八个都说是杨家洼的,有几个是真的?!” 吉庆倒有些懵了,杨家洼就是杨家洼,咋还蒙你不成?这杨家洼又不是啥大地方,咋还有真的假的?吉庆一时间竟不知怎样说了,张个嘴嗫嚅了半天。 “你看看,撒谎了不是!这孩子,咋也会这个?”胖男人看着吉庆六神 无主的模样,瘪了瘪嘴,摇着头就要走。 “谁撒谎啦,杨家洼就是杨家洼的,儿唬你!”吉庆见胖男人一副不屑的模样,立时有些急了,脸红脖子粗的大声喊了出来。 胖男人被吉庆的声音吓了一跳,回过身,瞅着吉庆红头涨脸的模样,还是有些不信:“真得?” “真得!儿唬你!”吉庆拍着胸脯子信誓旦旦。 胖男人扑哧一下又乐了,一边扒拉着围在鱼筐边的人,一边对吉庆说:“中中,我信,我信。”一边对聚在身边的人们吆喝着:“别瞅了别瞅了,我要了,包圆儿!” “包圆儿?”吉庆的心要跳出了腔子,兴奋地瞅了瞅在一边的二蛋儿一眼。 二蛋儿抹着汗,也是一脸的惊喜。 “真得?叔,你都要了?” “都要了!”胖男人豪爽地说:“就你说的价儿,大得一块钱一斤,小的给你七毛,咋样,不亏吧?” “中中!就按叔说得算!”吉庆和二蛋儿忙不迭地点头应着。 胖男人嘿嘿笑着,走到一旁,变戏法似地抄出一杆秤来。秤杆很长,一头是沉甸甸的秤砣,另一头当啷着绳子,绳子尽头没有秤盘却是个大钩子。胖男人回身又拿出了小盆,盆子上用铁丝吊了个把手,秤钩便钩住了,然后一条条的从筐里把鱼拿出来放上去去,抬头催着吉庆:“来来,帮忙过秤。” 吉庆答应一声儿,蹲下身子帮着,一起把鱼一盆一盆的过了秤,又一盆一盆地转进胖男人自己带来的筐里。 “看好喽啊,大得这筐一共是二十四斤,小的这筐十二斤,记住喽!” “听叔的,说啥是啥!”吉庆也认不得那秤,只会点头儿应了。 眼看着所有的鱼都过了秤,胖男人这才松心地直起身子,掏出根儿烟叼嘴里,划火柴点着了,深深地吸了一口:“你们哥俩放心吧,你们可着俵口县打听打听去,我胡胖子从不干缺德的事,不亏你们。” “信信,哪能不信呢,叔说啥是啥。”吉庆咧嘴笑着,颤颤巍巍地伸了手,心里通通地跳着,嘴巴张了张。 胖男人看吉庆那一脸为难的样子,突然醒过闷来,呵呵笑了:“忘了忘了,还没给钱呢。”说完,忙在兜里掏出了一叠皱皱巴巴的票子,一五一十地点给吉庆:“数数,没错吧?一共是三十二块四,给你三十三!” “没错没错,谢谢叔了。”吉庆忙接过来,看也不看就塞到兜里,用一只手死命的按着,似乎怕进了裤兜的钱又会从里面飞出来。 “那成,就这样了。记住喽,下回有,还给我留着,甭给别人!只要到这来,随便找个人问,就说是公安局食堂的胡胖子,谁都认识,听着了么?” “中中,给叔留着!”吉庆爽快地答应着,抹头拉着二蛋儿就往回跑,跑了几步,突然想起来,船舱里还有一篓子鸭蛋,忙又停住步子。回身见胡胖子正把鱼筐往自己的三轮车上搬,急忙回来帮着一起放好。 “咋又回来了?还不放心?”胡胖子问。 “不是,叔,我船上还有鸭蛋呢,叔要么?” 胡胖子问:“鸭蛋?啥鸭蛋?” “野鸭蛋啊,那可是好东西呢!” “野鸭蛋?真得?!”胡胖子瞪大了眼。 “可不是真的么!一早拾来的,二十多个呢。” “那赶紧着啊,给我拿过来!”胡胖子一听是野鸭蛋,立码兴奋了,这玩意当真是好东西,拿钱都买不来。 吉庆忙捅了二蛋儿一下,二蛋儿飞一般的跑回到船上,一会功夫就拎着装满鸭蛋的篓子尥了回来,喘着粗气递给胡胖子。胡胖子高兴地拿出一枚,对着阳光看,看完了又拿出一枚。 “不蒙叔,真是野鸭蛋呢。”吉庆怕胡胖子不信,忙紧着解释。 胡胖子嘿嘿笑着:“信!哪能不信呢,看你们都是老实孩子,干不了那蒙人的事儿。” “叔说得对呢,我们都是头一回卖这些,啥都不懂,往后还要求叔多照应着呢。”吉庆眼巴巴地望着胡胖子,胡胖子瞥了一眼吉庆,却越发觉得吉庆眼神中的那种质朴和真诚竟是那么熟悉。 胡胖子也是从乡下上来的,在市面上混了那么久,这样的质朴却是一种久违了的感觉。胡胖子突然地想起了自己在乡下的家,突然地想起了乡下那些儿时的玩伴,也突然地对吉庆有了一种没来由的喜欢。有时候人跟人就是这样,也说不出个啥缘由,很多时候也就是一照面的功夫,就会莫名其妙的有了好感。 胡胖子笑着点头,把鸭蛋放回了篓子里:“照应谈不上,往后来,有啥事儿找你叔就没错了。我这也是看你们对上眼了,啥也不说了,说个价吧。” “叔说,听叔的!” “那中,三毛吧。” “中!”吉庆爽快地应着,顺手拿起了胡胖子车上的秤。 胡胖子看吉庆拿起秤杆子,扑哧一下又笑了:“你们也就是碰见我了,要是别人,把你们卖了你们还得乐呢。” 吉庆不明白胡胖子的意思,拿着秤愣在了那里。 “这个傻小子哦,我说的三毛,是一个三毛,你拿个秤干啥?按斤要(yāo)啊。再说了,三毛一斤你就卖?鸡蛋还一块五一斤呢。” “一个三毛啊!”吉庆这才恍然大悟,不好意思地挠着头。可不么,一个三毛和一斤三毛那得差多少钱呢,幸亏遇到了好人,不然可亏大了。 “紧着数一下,看看多少。”胡胖子大大方方地掏出 钱来,爽快地吆喝着。 吉庆和二蛋儿屁颠屁颠地两个两个的过了数,心里的小算盘扒拉得稀里哗啦,几乎要美出鼻涕泡。 回去的路上,顺风顺水。 初战告捷,小哥俩被满心的欢喜鼓舞得像吞了热豆腐,一刻也不得消停。二蛋儿的撸摇得轻快,吉庆站在船头一脸的昂扬。 卖鱼所得是三十三块,再加上鸭蛋的七块钱,整整四十。 吉庆手心里捧着,一张一张沾了唾沫数了又数,却还是舍不得揣进兜里。长这么大,吉庆从来没有拿过这么多钱,这一摞有零有整脏呼呼的票子,在吉庆眼里,却不亚于一座金山。 吉庆重新又数了一遍,数过了又仔细地平均分成了两份,把自己的那份掖回了兜里,回身把二蛋儿那份递了过去。 “这是给我的?”二蛋儿停下了摇橹的胳膊,双手在自己的衣服上使劲的蹭了蹭,用了小心地接过来,一张圆呼呼的脸因为兴奋显得红润而又激动,本来不大的小眼儿,看到了钱却陡然瞪成了个铃铛。 “你点点,一共是四十块钱,咋俩二一添作五,一人一半!”吉庆洋洋自得地坐在船头,赤裸的脚丫子探进水面,啪嗒啪嗒地踢弄着。 二蛋儿喜悦地“哎”了一声儿,却也没数,直接就揣进了兜,想了想,却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劲,重新又把钱掏了出来,嘟囔着嘴说:“庆儿,不好吧,咋给我这么多呢?是你带着我弄得,咋说,也得拿大头儿啊。” “啥大头儿小头儿的,是我俩一起弄的,当然得对半分。”吉庆说。 “不行不行,”二蛋儿数了几张捏在手里,凑过来,死活地往吉庆手里边塞:“我就是搭把手儿,谁都能干的活儿!” 吉庆忙往外推:“话咋能这么说呢,再说了,船还是你的呢。” 二蛋儿还是有些不依不饶的,两个人就在这狭小的船上你推我搡地挣扒了起来,把个小船弄得晃晃悠悠左颠右闪。吉庆有些恼了,一把将二蛋儿推了回去: “你咋那么多事儿呢,本来就是两个人搭伙,分个钱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