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 复来归
丘神纪在太平观接圣旨时便意识到出了大事,但进了兵部才真正认识到——交到自己手里的是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接待他的只有一位侍郎,而后来的三部官员,也不甚齐整。 “怎么回事?六部如今人都没了吗!”见他责问,几人也只能无奈苦笑,压低声音同他解释道:“丘将军,不,丘尚书,您是修养久了不知道。自打宫门口的那个铜匦立起来,天天都有人被抓走,人手早就不够了。”说完还不忘扭头看看周围有没有人,“我们明天能不能来这,都还不好说呢。” 不管上面主事的人不齐,就连下面人也不够,丘神纪此前常年领兵,深知现下兵一年不如一年,昔日同天水郡王北击突厥,尚多是边疆府兵,再到后来他四处平叛,军中兵士已经多是牢中囚犯,不会搏杀不懂军纪,只是对抗临时起意的内部叛乱他尚且能以杀震慑以势取胜,但若是指望这么一群乌合之众对抗突厥吐蕃筹谋已久的联合进攻,那是痴人说梦。 更何况…… 丘神纪抬眼望去,户部侍郎面露难色,一个劲地说没钱,工部在一边应和说铜是真不够,各地大白云寺的佛像都快供不上了。 “要不,您上奏圣人,把大云寺的佛像都融了,那钱和兵器,就解决大半了,您看怎么样?”这屋里的人都带着股怨,他们战战兢兢地维持着武周的正常运转,却不知道明天是生是死;他们怀着兼济天下,光耀门楣的心踏上这朝堂,一边要应付武明空变化莫测的心思,突如其来的各种大cao大办,一边又要提防政敌,算计别人,还得算着这一年到头天上天下大大小小的事。 “……朝廷一年就那么多钱,又要办崇明会,又要建寺庙又要修明堂、天枢,这又要去打突厥,我们这也不是财神爷,变不出钱来!” “……不止如此,今天下户口,亡逃过半,租调减耗,国用不足,这些逃户藏躲于蓬、渠、果、合、遂等州山林之中,不属州县。土豪大族,相互隐蔽相容,徵敛驱役。其中又有游手惰业亡命之徒,结为光火大贼,依凭林险,巢xue其中,前不久还有行刺啊……” 各部各执一词,各有各的理,相互争执推诿,半日光阴过去,竟是半点进展都没有,丘神纪抹了把脸,看了眼日头,骤然一掌拍在桌上,这一掌势大力沉,拍得桌子都晃了几晃,把周围一群人吓了一跳。 “诸公来这里,就是为了诉苦的吗?”他撑着桌子站起身,丝丝缕缕的血味伴随着杀气飘散开来,“丘某是一介武夫,这么多年除了领兵打仗从不过问其他事,所以今日丘某只说自己知道的,”他手往眼前桌案上铺开的地图一点,“此次突厥和吐蕃进攻的地点,是凉州,乃天下要冲,国家藩卫,此地沦陷,便将安西都护府隔绝开来,政令不通,商旅不行,损失的不光是赋税徭役还有良驹,没了战马突厥和吐蕃便更难对付,若让他们得势,西域诸国难免会有望风而动者。更何况,”他用手指在地图两处来回比划两下,“居高临下,骑兵本就以机动见长,若沿途劫掠补充军用,至多不过月余,便能兵临西京,届时便不是劳民伤财兵从何来的问题了,是洛阳守不守得住的问题!” “诸位一日不拿出办法解决这些问题丘某便一日无法发兵,突厥和吐蕃便随时再度可能南下,待他们兵临洛阳城下,丘某自当马革裹尸以死报国,只是不知列位该如何了?” “兵源不足,便将命犯及家中适龄者皆充入军中,戴罪立功,再从京中禁军抽调部分,合以西北各道所存府兵;”丘神纪缓了缓语气,加重了些信香的释放“突厥和吐蕃既已达成联盟,便是蓄谋已久,此战关系我朝边疆数十年安稳,至少需要十五万人,人去少了,便是送死,”他转头望向户部的官员,浅浅笑了一下,语气也越发轻柔,“这十五万人若是拿不到饷,就不光是送死的问题了,还会哗变。” “一支哗变的军队,数以万计,精通作战熟悉地形……” 后面的话他没说,但能坐在这个地方的谁也不傻,自然都知道他什么意思。 不知道谁先叹了一声,吏部尚书捋了捋胡须道:“丘尚书之法,倒是可行,只是不知…要抽调的这京中禁军,大致在多少啊?这牢中囚犯固然能解决部分兵力不足的问题,可他们很多从前并未有过打仗的经历,不懂武艺也不知军中规矩,这又该怎么办呢?” “所以才要调京中禁军,以禁军统辖兵士,加以训练,若是来得及,也足够能用;至于禁军数量,少则一两千,多则三四千。” “看来丘大人这方面是已经盘算好了,既如此,老夫也没什么问题了,只是各道如今现存府兵数量,还需一一核实,还请将军静等上几日;这禁军人选嘛,丘大人是左金吾卫大将军,自然比我们了解,这拟调的人选呢,便由您来定夺好了。” 有了吏部表了态,或许还有信香的作用,户部的人虽面上仍有些为难,却没再什么,只说是回去再想想。 “如此,丘某谢过诸位大人了,”丘神纪躬身行礼道,“此战若胜,诸位当居首功。” “事不宜迟,丘某先回营一趟,不打扰各位大人了。” 发生了这么多事,过了这么长时间,左金吾卫大将军终于回到营中,取回了甲胄和佩刀。 朗百灵不知道已经多久没有见过眼前的男人了。 太久了,久到一些番役都不认识他了。 她曾尝试用自己仅有的那点关系去打听情况,得到的也只有一句:左金吾卫大将军因护驾中毒,被陛下留于宫中,由太医诊治。 即使知道男人武艺高强不应该会有事,朗百灵还是忍不住担忧。 如今悬着的心总算可以放下了,右金吾卫将军喝住质问男人的士兵,亲自上前牵过缰绳,向整座大营宣告:“左金吾卫大将军回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