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8】

    【28】

    提议一出,胡桃和重云都颇为感兴趣。慧心领命后立即去招呼下人出宫传召。今日天暖日头足,在太极宫院子里布置了暖炉和点心以及冬季少能见到的瓜果。他们三人就这么一边吃着聊着,胡桃还与达达利亚积极的说道起这几日在辛国公府里见了许多外人的经历。

    三人交谈没过多久,就见着有人来禀,那瀛洲使臣已经在宫门口接受检查了。因着此处为皇帝起居,不方便面见外宾遂回到屋子里换上暖和的衣裳披风,三人便转道去了一旁的御花园,找了处暖和的廊桥亭子等着。半晌,不远处的廊道上有一身着浅灰与竹青瀛洲服饰的男子被众人带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跟随使团的下人,抬了许许多多的东西,最显眼的也当属三支狗笼。

    “在下瀛洲国使臣五郎,见过皇贵妃殿下。”

    当人站在达达利亚面前时,他有些震惊这所谓瀛洲的小将军竟然只是个身形如同少年的年轻人。他微微一愣,但马上又回到皇贵妃的架子上。莞尔一笑的手执团扇,向着身旁比划,提醒道:“这位是我月国的二皇子与三公主。”

    “恕在下无知,见过殿下与公主娘娘。”

    他鞠躬行着礼,颇有几分使臣的尊严和基本的礼仪。胡桃的注意力早早就不在这位五郎小将身上,而是落在了他身后的那三只狗笼子。达达利亚见状,宠溺的看了看胡桃,又转脸对五郎问道:“听闻陛下说你会训犬?你身后这又是何种犬只?”

    五郎领命,转身解开身后狗笼子上罩着的黑布,动静一下子惊的三只狗儿站起来嗷嗷叫了几声。达达利亚无奈,在定睛看到这个犬种的样子后便了然。“这是秋田吧?”他伸着团扇点了点前方,那五郎小将闻言登时有些诧异。达达利亚后知后觉自己此言好似有些唐突,遂赶忙补充:“对不住对不住,只是本宫曾在绘本上见过类似的犬只,若说的不对将军莫怪。”

    无奈只好打哈哈,反倒是五郎将军被这借口唬住,一副【果不其然】的释怀模样。“殿下见多识广,说的确实无误。本官此次到访,带了三只秋田,养大后均能有半人的高度,是大犬只。能看家护院,也可陪伴打猎。”五郎说着,把脖子上挂着的狗哨衔在嘴边又依次打开笼子。三只幼犬且不慌不忙,被抱出笼子放在地上原本还好奇的低头嗅嗅,却在听到五郎吹了下狗哨后纷纷懂指令的站成了一排。

    胡桃小丫头一个,惯是会被新鲜的事物所吸引,这厢已经迫不及待跳下椅子想要去摸一摸那小狗儿。“胡桃,慢点儿跑别吓着那些小狗。”达达利亚嘱咐了句,又转头看向重云,“你不也去瞧瞧?”

    两个孩子自然还心性稚嫩,这么一怂恿便是一向听话懂事的重云也有几分藏不住内心的跃跃欲试。胡桃听母妃哥哥的话,小心翼翼的靠近后慢慢蹲下身想是摸摸那小狗。五郎站在一旁没有阻挠,反倒是他有些惊愕的看着身旁凑过来的月国皇子与公主。将嘴上的狗哨取下,又看了看眼前端坐在凳子上,衣装奢华却又轻便的皇贵妃——只见他一手拿了块点心吃,另一手放在暖炉上小心捂着。动作慢条斯理却不扭捏造作,反而有种常年身居高位的矜贵气质在。

    五郎晓得,在瀛洲的宫廷实则没有眼下的月国天命宫这般自由,坤泽的地位很低,而女子无论乾元还是坤泽都会被许多礼法束缚。他实则在带领使团前往月都的路上就听说皇帝突如其来的宠幸了一位北国供奉的妃子;据说这位妃子非但没有因为北人的身份遭到不好的对待,甚至宠冠六宫让伟大的月国皇帝为他置后宫三千于不顾。

    现如今看他如此,又望向身旁自由长大的公主,五郎深感大国宫廷的气度不凡。

    “将军远道而来,带着如此珍贵的犬只。本宫在这里谢过。只是公主如今年幼,虽对这几只狗儿兴趣颇多,却从没养过宠物。若将军不嫌弃,这些日子也可多进宫向皇子与公主们传授些饲养心得。”

    五郎受宠若惊,连忙说:“殿下太过客气了,驯服这三只犬本就是在下的职责所在。能进宫面见贵国皇子公主,实则万分有幸。”

    “将军不必妄自菲薄,他们还是孩子,最是该了解了解大千世界。将军也可与皇子公主们多说说瀛洲国的事情。”达达利亚笑着点点头。

    几人又说了没几句,他打了个哈欠有些困倦。“本宫有些累了,今日也是五郎将军第一次来天命宫,不如就让二殿下与公主带着将军在宫中随便参观参观,本宫就不多作陪了。”

    ……

    达达利亚将胡桃重云留在御花园,离去时慧心颇为不解:“娘娘既也有兴趣,为何不多坐一会儿,也好些日没有与两位殿下亲近了?”

    “不是我不愿意,只是昨天噩梦了一整晚,今天总是昏昏沉沉的。”达达利亚说罢,叹了口气,整个人也在披风里缩了缩。虽然有些冷,但也无大碍,毕竟没几步路就快回到太极宫。

    慧心了解,但也试图开解:“娘娘何必在乎那大狱中的罪人之语,您就是自个儿给自个儿吓出的梦魇……娘娘在陛下心中何其重要,岂又是别家的替代品。要奴婢说,娘娘您还是想太多了。”

    达达利亚没回这句话,只是冗自笑笑。他们快步回了太极宫后达达利亚命人上了壶开水,便屏退所有下人将自己关在了书房中。

    临近午后,天色逐渐有些阴郁,让整座书屋静谧也阴暗,尽管有些许可怖,但对于达达利亚而言却是相对能使他感到几分安全的环境。喝了些温水待身子回暖,走到书架前随便扒拉了几本翻看;可没过一会儿便神思恍惚困倦,他想着早晨用饭吃的多了些午饭就不吃了,遂寻着靠窗的躺椅坐下,一边靠在软垫上一边翻书看。中间嫌冷了,还将毯子盖着取暖。

    看着看着眼皮开始打架,他便直接放下了书,头一歪身子一靠,侧躺在贵妃榻上小憩。

    意识在进入沉睡之前,依稀间听到窗外的廊道上有下人在低语聊天。可聊得是什么他也实在听不清。只是听着有说有笑煞是轻松。

    宫墙之内,内官们大多职位低的都不允许随意出宫。他们这些人所能接触的社交群体也都是宫内官,有许多交集好的,不勾心斗角的,日后十多年放出宫去也会选择一起在外头的世界里共同打拼。达达利亚到觉得这样不错,想到早上见过的李mama,想起慧心说起过宫内宫女嬷嬷年纪大了以后,出宫去大多会聚在一起做些生意。其中慧心母亲与这位李mama很是投缘,虽然晚年相遇,也算是一番姐妹情。

    说起来,不知为何达达利亚突然想到了21世纪的事情。想到了上辈子自己小时候,虽然是孤儿,但是在孤儿院也是有朋友,还算是十分亲近的友人。不多,仅仅两个,最早三人亲如家人,只不过大家到了少年时期都因命运而分道扬镳,后面联系渐少,也不知道他们现下在那边的现代世界里过得如何。

    如果可以,真想回去看看他们过得如何啊……

    不过倒是不可能了。

    达达利亚睡着,这一觉倒是安逸得很,没有奇奇怪怪混乱的梦。很沉,沉到他甚至觉得身子酥软,意识混沌。恍惚间他觉得脑袋很晕,身子先是感到冷,却又马上觉得热。耳畔仿佛有人咕咕哝哝的说着什么话,但自己却好似个聋子,丝毫听不清一个字。

    ——

    当夜,太极宫寝殿内。钟离看着躺在龙床上额头盖着块冰毛巾的达达利亚,无奈又心疼。一旁的空在为床上躺着的人施针,在银针扎了两个xue位后,许是因着疼痛,床上的人不自觉的皱了皱眉头。

    似是要转醒。

    “娘娘只是发了高热,他年轻身子骨也强壮,倒是问题不大。”空颔首对着一旁的钟离说道。这时有人从屋外进入,是慧心端着汤药走入内室。空见了,收起针灸包,接过慧心手中的药碗。只见他从小瓶里取出一枚药丸,放入汤药中溶解化开,又吹了吹才递给早已坐在床边准备喂药的钟离手中。

    “服过药,娘娘今夜许是会醒一次。若是饿了就吃些清淡有味道的食物。再休息一日便能好。”

    钟离并没有说话,仅仅点头致意以表谢意。空知趣的收拾了药箱便退下。走到太极宫外时,只见魈一个人站在廊外看着天上依稀飘落的雪花。

    魈面无表情,但却主动接过空手中的药箱:“皇贵妃没事了?”

    空点点头,一个眼神让他安心。魈却接着说:“那大狱里的罪人不知是从哪来的狗胆子,竟然在狱中偷偷以血行巫蛊之事诅咒皇贵妃。好在士兵发现得早,见圣人回宫探望娘娘心切,就将此事转告了本王。”

    说罢,他不屑一笑:“倒是恶人多作祟,她倒是想干干净净的撒手人寰,不过本王早早派人将她迁出大狱医治伤病。此等恶人若是轻轻松松让她这么死了,岂不便宜了?陛下先前想让娘娘自己为自己出口恶气,不过此事一出,陛下断然不会轻易善罢甘休。”

    空没有说话,只是听着魈的狂妄口气、心狠之言,心中却并不觉得反感。王府的下人们给他递了一副狐裘暖套,里面的夹层放了不漏水的牛皮热水带子。若非魈事先吩咐下去,新服侍起魈这位【新贵】的下人们又怎么会有这样的眼力价?空看了看魈,只见他刘海发梢与睫毛上些许沾了点雪花,心中感到几分甜意。兴许是年长些的架子,使得他此刻只是矜持带着些许保留的浅浅莞尔;后又伸出手,食指轻轻掠过魈的睫毛,帮他顺便扫去了垂至眼皮的发梢以及羽睫的落雪。

    魈有些诧异的看着对待自己态度保守又清冷了很长一阵子的空。却只见空收回手,故作无谓的说:“恶人必有恶报,想必割去舌头无法磋磨她的恨意。皇贵妃于他,起先虽然仅仅只是挑衅之恶(wu),但之后发生的种种,却是她咎由自取。只是时至今日,她还认为是娘娘害她家人于此等落魄至极之地。”

    空摇了摇头继续道:“我本游历四海山川,从小见过太多生杀荣辱爱恨别离。本想秉持至善至诚,但到底是我太过伪善,忘了劣根之人……本就不值得任何善待可言。”

    后半句话,空难得咬牙切齿愤愤而道。魈拉着他的手,拇指摸索了对方的两下手心。并未对此言发表什么意见。常公此时从太极宫出来,对着魈躬身过后才说:“王爷,今夜陛下要亲自侍疾陪伴娘娘,明日一早复朝,陛下的意思……是让王爷先代朝两日。”

    魈有些愕然,但马上对着宫殿的方向双手交叠,跪地磕了个郑重的头。

    接着,郑重开口:“儿臣,领旨!”

    ——

    达达利亚再醒来时已是翌日一早。尽管他有意识前一夜浑浑噩噩的,好似清醒过那么一阵儿。

    但清醒的一阵是因着身子热,发了一后背的汗脖子被糊着难受。然而睁开眼却发现自己被一双健硕有力的胳膊搂在怀里。仅仅是一霎对情况的不安后,他想起来——兴许是钟离回来了。而借着屋内仅有一根蜡烛还未燃尽的余光,他在人怀里扭动着挣脱了两下,抬起头,只见钟离闭着眼躺在枕头上睡得很沉。

    两个人抱在一起的温度着实高了些,更别说还盖着被子。达达利亚却眷恋这种热乎乎的怀抱,他换了个姿势,缩了缩埋在钟离宽实的怀里,额头贴着他的胸膛,颇有几分委屈的蹭一蹭又伸手回抱住钟离的腰身。而抱着他的人想必有些转醒,紧了紧怀抱什么也没说,但达达利亚可以从他一下下拍着自己后背的动作上判断钟离是醒着。

    两人就这么互相享用依赖,直至那可怜兮兮的最后一根蜡烛燃尽,烛心烧的焦黑……屋内陷入黑暗,达达利亚心里突然有些难受,但却不至于让他双目湿润。静谧的屋内甚至连窗外风雪的一丝呼啸都传不进来。寂寞的空气之中唯独游离着的,仿佛是钟离的一声叹息,带着不可言说的心疼与困惑。